「现在问题是，该找谁呢？」
站在第八区的码头边，袅袅炊烟从宿舍厨房的烟囱里升起，酒杯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抱歉，我也不清楚」
工人们完成了一天的工作，聚在岸边架起桌椅板凳享受晚餐，看起来好不热闹。
「怎么办，纪菲姐姐？」
再往前走，爽朗的笑声震耳欲聋，三人的身影不能引起情绪高昂的工人们的注意。
「我想想……起码得找到这里面主事的人吧」
「沈建虹是这里的工头」，许海雅指着其中一个脸两侧垂下两缕长发，握着酒杯高谈阔论的女人说道，「就是她」
「我们走」，纪菲直接朝那个人走去，两人也跟上。
「真解气啊，这次是我们的大胜利！功劳自然是那三个姐姐的，但我也出了不少力呢！那老太太想跑，被我直接按住肩膀，让你跑，看你跑不跑得出我如来的手掌心！哈哈哈哈哈！」
简易饭桌周围坐着的工人们一起哈哈大笑，然后跟着沈建虹一口喝干杯里的酒，小铃注意到那是颜色很浅的橘子酒，应该很便宜，说不定稀释过了。
沈建虹坐下，刚想继续吹，突然看到三个人站在她正对面的工人身后，表情一凝，随即露出警惕的表情。
「你是……许海雅，你旁边那两个是谁？」
桌边的人齐刷刷看过来，全部正襟危坐，对小铃和纪菲露出敌意的眼光。
「她们是我的朋友，今天来这里有点事想拜托大家」，许海雅不卑不亢地说道。
「朋友？哪来的朋友？不会是老局派来的吧？还是主联会那帮狗崽子？」，沈建虹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问道。其他人跟着帮腔，纷纷质问小铃和纪菲的身份。
「她们俩都没项圈，肯定不是什么好来头」，一个寸头的工人笃定地说。
「是不是今天的事要报复我们？」，另一个有些年长的女人问道。
这么一闹，附近的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有人甚至跑过来围观，很快把她们三个团团包围。
「啊……不是，我们是……其实是……」，小铃想解释，但是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人数的海洋很快形成了以她们三个为中心的菜市场，纪菲又气又烦，恨不得把她们每个人都打一顿。许海雅无话可说，站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小铃急得直跺脚，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甚至没人听她们说话。
场面很快失去控制，质问的声音变成了指责的声音，小铃和纪菲已经从“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变成“老局派来宣布取消涨工资的人”。变成众矢之的的她们遭到无数唾骂，工人们对着她们大喊，小铃捂着耳朵眼泪在眼眶里转。纪菲的脾气也攒了很多，拳头握得很紧，随时就要出手。许海雅无奈知道自己说什么也没用，只想万一一会演变成群殴，她要用身体保护那两个人，绝对不能因为自己受伤。
「去你妈的，我们拼命到现在为的不就是一口饱饭吗？这你们都要夺走，你们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老局的话果然都是骗鬼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今天中午说的话都是狗屁吗？你们一天天在这放屁干嘛，快吃屎去吧！」
针对许海雅的指责则是“私通老局的叛徒”，她们叫嚣要把她的四肢打骨折，挂在船上当吉祥物。
小铃害怕地握住纪菲的手，纪菲用力回握，气愤地说「完全不听人说话的吗？这些人就是一群蛮子！」
「纪菲姐姐，我们怎么办呐」
「我掩护你们，纪菲大人带着铃大人逃跑就是」，许海雅面无表情地说道，实际上心里已经失望透顶。
「那你可能被打死」
「那也是我的命」
「纪菲姐姐，我不想让许姐挨打」
「嘁，我可保护不了两个人啊，她们人太多了」
这时，人群分开一条缝，三个戴着白色口罩，脖子上围着鲜红色围巾的女人缓缓走了过来，所有人立刻把视线投到她们三人身上。其中两个身高差不多，另一个身材和小铃差不多。
「我是大地战士的领导人，她俩是我的副手」
拥挤的海滩顿时安静下来。小铃仔细打量她们，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号称领导人的女人动作沉稳，声音不温不火；个子差不多的副手举止干练，眼神犀利，动作充满力量感；矮小身材的副手的表情好似一直在笑，似乎深不可测。
「你们是谁？报上名来」
「我……我叫小铃！」，小铃强迫自己和她们对视，绝对不能退缩。
「纪菲」
「小铃……纪菲……没听过，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这想干什么？」
「还跟她们废什么话，先抓起来再说！」，那个眼神犀利的副手高声说道，纪菲眼神凛然，抓进小铃的手。
「行，抓起来吧」，领导人点头同意。
眨眼之间，人群一拥而上，把她们三个直接按倒在地，纪菲反应过来了但是没有任何动作施展的空间。她一脚往后踹，踹倒了两个人，但是四面八方的人猛地往里挤，把她们都推倒了。
三人被一模一样的姿势控制住：抓住手腕，踩着后背压在地上。小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感觉整条右臂都脱离了肩膀。纪菲恶狠狠地用力挣扎，想挣脱束缚，然而这样的姿势根本没法发力。
「跟她们没有关系，是我请她们来的！」，许海雅大声宣布，「所有的责任都在我身上！所以请放了她们！」
「不用废话了，带走，关起来」，领导人命令道。
完全意料之外的情况让三人措手不及，硬生生地被关到了工人宿舍的仓库里。
「咳咳咳……好大的灰……」，小铃一边咳嗽一边抽泣，别过脸去，不愿被纪菲看见。
「这绳子倒是不算结实，想个办法磨开」，纪菲注意到小铃的哭泣，却只把注意力放在反绑她们手腕的绳子上。
「实在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不，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太大意了」，纪菲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今天上午罢工的那些人？果然疯疯癫癫的」
「是的，上午的罢工应该就是刚才那三个人主持的」
「她们是谁？」
「我不知道」
「那这里又是什么鬼地方？」
「这里是仓库间，堆放杂物的地方，很多临时不用的工具都往这里面堆」
「门只有这一个，也没有窗户，只能想办法破门而出了」，纪菲说道。
小铃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刚才的表现简直不像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更不用提什么女王了。她终于意识到成为女王要走非常长的路，甚至自己连基本的勇气都没有，真是太弱了。
仓库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小铃凭借声音大概知道了其他两人都离自己不远，但可能和自己一样被绑在什么东西上了。她的双手被反剪固定到一个坚硬沉重的物体上，完全拉不动，一用力绳子就磨得手腕疼。
外面的喧闹声又回来了，隐约可以听见工人们欢呼着什么，气氛非常热烈，和仓库逼仄空间里的沉闷湿润形成了强烈反差。
「搞不好我们要在这里过夜了」，纪菲逐渐冷静下来，「她们应该不会对我们做什么，只要那三个人脑子正常。万一那三个也不正常，我们只能跑路了。只是给许海雅带来了麻烦，没法再回这里了吧」
「不，没关系……是，是的……」，许海雅垂头丧气地说道，「早晚有这么一天的」
「放心好了，就算她们赶走你，纪菲姐姐肯定也能帮你找工作的！是吧姐姐」
「要以这个为前提吗……我看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吧」
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小铃忐忑不安，心跳加速，「那个……」
「等着吧，没事」，纪菲无所谓地说道。
吱呀一声门开了，三个戴着口罩和红色头巾的人走了进来，顺手打开了仓库的灯。刹那间仓库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这里都是些破铜烂铁，堆了好几块大铁架、钢板、橡胶桶，还有救生圈、断裂的船桨，落满灰尘的旗帜。角落里摆了密密麻麻的螺丝刀、扳手、钳子、锯条和铁锹，小铃这才意识到铁锈味的来源。
来的三人正是之前那三个大地战士的高层，她们挨个扫视了三人，最后落在许海雅身上。
「很多人认识你，说你是个老实本分的工人」，其中一个开口道，小铃记得她是大地战士老大的高个子的副手，「看在她们说情的份上，我们准备给你们一个解释的机会。要是解释得不好就下海喂鱼吧」
「铃大人……」
「许姐……」
双方同时想把解释的机会让给对方，但蒙面人要求许海雅解释，许海雅一开口就把三个人吓了一跳。
「我在找我的主人师文君」
「这……」
「额……」
「你的项圈……」，矮个子的副手凑近了许海雅的项圈，用清婉的嗓音念道，「师、文、君，上面确实写着呢！之前都没注意」
「怎么办？」
「等会，我想想，额不，我们出去商量一下」
三人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甚至忘了关门。留下小铃张成O型的嘴。
不知过了多久，小铃觉得她们不会回来了，但她们突然出现在仓库里的时候已经摘下来口罩。
「老肖，给她们解开」，领导人尴尬地命令道，随后立刻挤出标准的笑容，「嗨呀，你看看我们这些人都喝大了，今天也高兴过头，冲动了。已经确认过了这位纪菲女士和小铃姑娘都是我们白露号的船员，在上次台风中拯救白露号于危难之中，真是千钧一发呀。我是大地战士的领导人，叫邱一阳，这两位是肖华青和蒋莹。之前有些误会，非常抱歉」
邱一阳主动伸手，尽管都被解绑，纪菲依然一副不屑的样子没有回应，「我今天有事要问你们，就不多计较了，管好你手下人」
「你什么态度？」，肖华青怒容满面，「我们是大地战士的代表，说话尊重点！」
「哎！别吵别吵，老肖你先别说话！」，邱一阳打断她，满脸赔笑，「我们家老肖就是一股虎劲儿，干啥事都冲动，你们别放在心上」
「邱一阳大人，我想知道文君现在在哪」，许海雅不耐烦地问道。
「师文君……」，邱一阳支支吾吾，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别急，说来话长，正好有点好酒好菜，咱们去酒桌上边吃边聊，嘿嘿」
纪菲什么也没说，眼睛眯成一道缝。小铃笑容灿烂，「好的，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有了三人组的保驾护航和后续的公开澄清，小铃三人的身份总算被承认了。神奇的是，她们三个竟然意外地受欢迎，很多粗犷的女工人跑到这里和这三位客人聊天、喝酒，都被小铃婉拒了。
最后饭桌上只留下她们六人。起初肖华青和蒋莹一言不发，只顾着嚼菠菜团，邱一阳天南海北地胡扯，话题竟然从渔网的种类到避雷丘下面的鹅卵石，再到天气预报说后天有涨潮，两张嘴皮上上下下碰个不停。
「什么狗屁天气预报，跟我们老家那边的差远了。天天就知道下雨涨潮，哪天不是呢，因为这玩意儿我们还能不干活不成？」
许海雅几次想插嘴都被打断了，纪菲和小铃一看，交换了眼神。小铃站起来，拿起邱一阳面前的酒瓶就往她的杯子里倒，「邱姐姐，你懂的真多啊，我好佩服你！多喝点酒吧，今天我们大家都很高兴，为了你们罢工大胜利！」
这话说得邱一阳心花怒放，作为大地战士的首领，这种规模的大事功劳自然在她身上。她装作不好意思的说道，「没有没有没有，那是大家一起努力争取来的。肖华青和蒋莹都有天大功劳呢」
「嗯！两位姐姐也很厉害嘛，长大了我也想成为像你们这样勇敢的人」，小铃逐渐把握住谈话的节奏，「你们平时对许姐的印象怎么样？」
「许海雅虽然有点独来独往，但也是个开船的好手」，邱一阳抓了一把花生米胡乱地塞进嘴里，还掉出去两颗。她闷了一口酒，「不瞒你们说，要从这么多人里挑一个开船最好的，除了许海雅我想不出第二个。平时跑船看不出什么，真遇到事那就不一样，有她没她就是天堂地狱的区别！哈哈哈」
「许姐能有今天，可是离不开文君姐姐的照顾」，小铃话锋一转，「文君姐姐据说是个既温柔又严厉的女人，她非常喜欢许姐，保护她不被欺负……」
许海雅顿时脸红，「别这样说铃大人，她只是看我可怜……」
「文君姐姐从政府手里买了你，我觉得这应该是非同一般的感情，不管怎么样都不会随便离开你的」，小铃表情真挚地说道，然后看向邱一阳，「邱姐，咱们今天取得了这么大的胜利，主要靠您时刻为工人们着想的心。我相信您一定能为工人们的难处设身处地地想办法提供帮助，许姐也是码头工人的一员，干了这么多年也算这融入了这里。文君姐姐是她最爱的主人，对她来说非常重要，请您务必知无不言，帮助我们找到文君姐姐。拜托了！」
小铃正式地鞠了一躬，蒋莹连忙扶她起来，「别这么客气，我们都是奴隶，不值得你们这样。两位大人相比身份高贵，又是许海雅的朋友，我们理应提供帮助」。她对邱一阳使了使眼色，两人用眼神交流了好一会，看得纪菲想骂娘。
「好吧，那我今天就把话儿说开了」，邱一阳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们，是告诉你们也没用，反而还可能把你们都害了，知道吧？不过那你们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我就把之前的事跟你们说说」
许海雅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她坐立不安，呼吸急促，心脏砰砰直跳。
「非常感谢，我和许姐会仔细听的」
「其实这事儿说简单倒也简单，文君其实是个好好小姐，她对别人好过头了，反而误了自己。我当时怎么劝她也不听，最后变成这样的下场」
「具体是怎么回事？」，许海雅问道。
「师文君原来是我们码头派的一把手，也就是我现在的位置。其实……原本大地战士只有森林派和工地派，码头工人都是一盘散沙，她一手创建了大地战士的这一支。在那之前我们码头工人经常被老局找借口扣工资，干很多非常重的活，不好好干活还要电我们。那时候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个人被电，那帮畜生知道不能把我们电死，否则就少了一个干活的。但她们真往死里电，被电的工友基本都生不如死，口吐白沫，小便失禁，趴在地上不停抽搐。我们看在眼里也无济于事，那鬼项圈始终没办法拆下来」
邱一阳觉得今晚的酒格外苦涩，「工友们陆续都累出毛病了，最严重的时候一周累死两个。起初师文君作为船长没注意到我们的情况，后来有一次船到岸后卸货的时候才意识到我们的悲惨处境。师文君不是奴隶，却有一颗时刻为奴隶设身处地去想的心。她把我们的情况看在眼里，难受在心里。有一段时间她看不下去，也跟我们一起干活，给工人们吓坏了。她跟我们说“凡是身体不舒服的一定要早点说出来，让其他人暂时顶上，休息好了再回来。我们就是要团结，合作，相信彼此，才能渡过难关”。类似这样的话每天都在岸边大声跟我们说，还和我们这些卑贱的奴隶一起干活，很多人打心眼里佩服她。提起她那都竖起大拇指，要说谁能为我们工人出头，大家都不用脑子想，直接到嘴边的就是师文君」
「那个女人……」，许海雅又难过又气愤，心里像坠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她给老局当舵手这么久，竟然没有注意到师文君早就和码头工人们打成一片了。自己是不是太不注意她的日常生活了？
「不是你的问题」，邱一阳似乎看懂了她的想法，「为了防止老局找麻烦，师文君当时就不让让我们把她的事说出去，所有工友也都齐心协力，竭尽全力替她保密。你不经常来码头，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咦，既然这样，文君姐姐怎么又会被人绑架呢？」，小铃用高亢的声音问道，她也喝了一点酒。中午喝晚饭喝，到这里又喝，她的脸红得不像样，情绪也激动起来。
「师文君大姐是真正的大地战士，不像某人」，沉默许久的肖华青突然说话，吓了小铃一跳。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邱一阳白了肖华青一样，蒋莹无奈地摇头，肖华青板着脸和邱一阳对视，最后还是邱一阳先扭过头。
「有一天她找到我们几个平时和她接触最多的人开了个小会，提议“咱们应该建立一个正式的组织，免得这样一团散沙。有个组织方便统一行动，发出一致的声音，争取更大的利益”。当时我和肖华青都同意，问她成立什么组织，她说“既然都是工人组织，我们不妨也叫大地战士，以后也方便合作”。大地战士码头派就是这么成立的，我们按照其他森林派和工地派的做法也戴上了红色围巾和口罩，这样谁都认不出我们。一旦举行罢工或者别的行动，事情结束后政府也不清楚我们是谁。大地战士码头派成立后很多工友都抢着加入，很快就发展成一定规模了」
「哦！很不错啊！文君姐姐真的很有能力，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小铃兴奋道，她觉得找到了女王的影子。
「但是……师文君太能干了，不仅成功地把我们拧成一股绳，还经常深刻的想法和坚定的信念鼓励我们，告诉我们只要坚持战斗，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第一次罢工的时候很多工友害怕，不敢去」
「包括某人」，肖华青插话道。
「咳咳……师文君亲自到每个人身边做工作，苦口婆心地劝，几乎让大多数不敢去的人都反悔了。第一次罢工把老局吓得够呛，以为出了什么妖魔鬼怪，乖乖把我们的工资提高了。成功那天，我们几十个人一宿没睡，激动地抱着师文君聊天，畅谈到天亮。她鼓励我们，也告诉我们不要高兴太早。第二天老局的人来讨债，想把昨天亏的钱要回去，我们和她们闹得差点动手，最后才勉强让她们退回去了。说实话她总是能料到那伙人的想法，提前做好准备。除了罢工，她还组织我们学文化课，包括初高中的知识什么的。每周都举办一次马克思主义的讨论会，她说为以后建立共产党做准备。她在的那两年是码头工人工作最勤快，生活最有盼头的时间。那时候我和肖华青是她的副手，内部的事主要由我来管，对外就是肖华青出马，配合得不错」
许海雅听的津津有味，她完全没想到师文君原来是这么伟大的人，心情十分复杂。如果她不这么热心帮忙，或许就不会遭到迫害，就能和自己永远在一起了吧。纪菲没怎么听，放松下来反而身体有些疲倦，自顾自地喝酒，身体从座位上往下滑，眼神也朦朦胧胧的，快睡着了。
「可是蒋莹姐姐呢……」，小铃歪头问道。
「我后来才加入大地战士，原来只是个普通的打杂工」，蒋莹嬉笑道。小铃注意到她的脸蛋洁白，手臂细嫩，和这里的工人完全不搭，欲言又止的样子被蒋莹注意到，她解释「我真是打杂的，没力气，干不动什么活，只能跑跑腿记记账」
「谦虚啦蒋莹，我们的大军师，以后还得靠你……嗝……给我们出谋划策」，邱一阳摇摇晃晃、含含糊糊地说道。
「是吗？她是军师，好帅啊」，小铃盘算着当女王应该也需要一个军师。
「然后呢，文君她后来怎么了？」，许海雅催促道，邱一阳捂着脑袋，「然后……然后……」，然后咣当一声从凳子上摔下去，趴在地上哼哧哼哧地起不来。小铃和肖华青立刻围上去想把她扶起来，但是她的身体重得要命，一时间竟没能把她弄到凳子上。
「算了，她喝多了让她睡一会吧，扶她起来她也得继续睡，死猪一个」，肖华青厌恶道，「你想听的话，剩下的我来讲」
「十分感谢」，许海雅低头致谢。
「后面的事就不是好事了」，肖华青一改邱一阳和善乐观的语调，冰冷中带着一丝不满，「老局暗中联络了主联会，发布了悬赏任务，要求将我们的大地战士所有人的身份查清。这任务非同小可，据说一次性给了五百万定金，成功后再付五百万。主联会——」
「请等一下，主联会是什么？」
「主联会是橘岛最邪恶的组织之一，是所有奴隶共同的敌人，就是她们抓走了你的主人，我恨不得把她们碎尸万段！」，肖华青咬牙切齿，空酒瓶砰的一声摔成一地碎片。
蒋莹翻了个白眼，「我来解释吧。主联会是一个类似公会的组织，内部比较松散，成员之间甚至互相不认识。但是加入这个组织的所有人都必须是奴隶主，禁止奴隶加入。根据我们线人的情报，每个月要交五千块的会费」
「五五五五……五千！」，小铃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
「是的，没钱根本进不去那个组织。反过来说，只要有钱，每个人都可以利用悬赏任务达到任何目的。当然也可以完成其他人发布的悬赏任务来获得报酬。这说起来简单，其实她们大多在做犯罪相关的任务，比如杀人、绑架、盗窃、勒索、颠覆组织、破坏建筑等等。因为这样的任务危险度高，发布任务的人一般都有钱，俗称老财；也有当官的为了不弄脏自己的手去发布任务，这种人叫官头；剩下的没钱没权的奴隶主俗称小主，虽然人数最多，但因为没钱，只能在紧急的时候发布一点小任务」
「哼，说白了就是团结起来对付奴隶的组织，一群畜生」，肖华青骂道。
许海雅心里愤恨，但听得很认真，她仔细想了一会，问「这样的悬赏要怎么保证不会被骗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重点」，蒋莹交换了纤细双腿的位置，一改一贯的活泼语气：「主联会只是壳子，核心是一个叫管家团的组织。里面每个人都叫“管家”，但是身份也有高低的区别。管家团负责维护这套悬赏系统的运作，确保它的可信性和效率。管家团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也正是她们促成了师文君被绑架」
邱一阳成大字型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肖华青坐在她身边，瞪着她，「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师文君牺牲了自己，换来了很多战友的命。然而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的软弱，我们放弃了营救她」
「怎么回事？」，许海雅挺直了腰板。
「你们也知道，我们其实都是奴隶，在主人面前毫无抵抗力。只要不听话，主人稍微启动项圈电流就可以电晕我们。但因为我们每次行动都戴着口罩和围巾，基本区分不出谁是谁，而且我们挂靠在老局不同的官员下面，每个人的主人可能不同，她们没办法同时对所有奴隶惩戒。这样的话就对我们的抗议示威和罢工没有办法。因为大姐带领我们不断抗争，工人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大家能吃饱穿暖，有个安定的日子过。但是这样老局赚的钱就少了很多，她们为了扭转局面孤注一掷，投入很多钱在主联会发布了悬赏任务，要求查明所有大地战士的身份。一旦身份暴露，她们就可以各个击破，我们的大地战士组织就会消亡，工人们的生活又会回到以前那种吃糠咽菜的日子。管家团接到委托后决定配合领取任务的会员们一起行动，争取把我们一网打尽。
不过我们人多，又非常团结，她们的几次零星进攻都被我们挫败了，主联会又是一个相对松散的组织，一旦不成功就逐渐失去信心。很快就没人愿意接这个任务，然后那帮官员们不干了，钱都给你们了凭什么不干活？刚才跟你们说的管家团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以及避免和政府为敌，选择自己出手。尽管我们严防死守，但还是有几个战友落到她们手中，那段时间真是人心惶惶，甚至有人想开船到海上一去不复返。我们的人被抓后当晚，师文君带着所有大地战士的人和管家团的人碰面，她们的副团长——外号狂战士——同意了大姐的条件」
「怎么劝都劝不住！」，肖华青又气又无奈，对许海雅解释道，「你主人要用自己换所有被抓的战友，她去当人质。有什么办法？她想去我们不是拦不住，但是她不去的话那几个怂瓜蛋子早她妈全招了，把我们全供出来，那就真的世界末日了！那帮畜生知道大姐是老大，也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换完人质后她们就走了」
「为什么不救她？」，许海雅眼圈红红的，哽咽地问。
「为什么不救？为什么？问你呢，为什么啊？」，肖华青使劲踢了一脚地上呼噜连天的邱一阳，「我说要救，必须得救。大姐走了我们就没主心骨了，以后还怎么混下去？」
「我走之后……组织交给邱一阳……肖华青当副手，你们都是我的……好姐妹，一定要……互相信任，互相……帮助。要时时刻刻把码头工人放在心里……」，躺在地上的邱一阳忽然连着鼾声含含糊糊地嘟囔着，眼角流下两行泪。
「你还有脸说呢」，肖华青斥责道，「要不是你胆小怕事，我们早就把大姐救出来了！怎会变成今天这步田地？老局的人最近越来越变本加厉了，她们知道我们没有了大姐，我们就是没了骨头的人，一碰就倒。要不是蒋莹想的点子好，我们今天可就凶多吉少了！当时我劝你救，你说危险，没必要为一个人牺牲那么多姐妹。一直到今天你还是这个说法！」
「本来……就是……师文君的嘴……世界第一硬……她就是死也不会招……」
「那可是我们的大姐啊！辛辛苦苦一点点把我们培养起来，组织总算像了点样子，没有她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好日子，你就这么忍心看她被抓走，被折磨？我都不敢想那帮畜生对大姐做出什么事。邱一阳，我今天借着酒劲儿说一句平时不愿意说的话，你就是个怂货，没种！你不配叫大地战士，因为你没有战斗到底的勇气！」
邱一阳腾地一下坐起来，盘起腿，脸上的肌肉皱成一团。两人的视线相对，邱一阳指着肖华青的鼻子怒吼「你他妈知道什么？你根本不明白我的难处！我在这个位置上，肩上担的可是几百个工人的命和未来。像你那么冲动，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你当我们是军队？今天死两个，明天被抓三个，时间长了我们还能剩几个？我们是大地战士，不是大地敢死队，不能鲁莽地行动！你作为副队长，打架上阵一点问题也没有，可你也三十了，不是愣头青了，不是什么事都得分个对错。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做出选择，师文君被抓，我们去救，要是失败了再搭进去几个，你觉得她能高兴吗？她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懂不懂？」
两人针锋相对，引来无数围观。昏昏欲睡的纪菲被这大嗓门吵醒了，看到周围聚集的工人们以为又要挨打，立刻摆出打架的姿势。
「算了，别吵了，邱姐也喝多了，先去休息吧」，蒋莹劝道，邱一阳踉跄站起，躲开了许海雅直勾勾的目光。「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我也担着很大责任啊……」
「你们几个，把邱姐扶回宿舍休息」，蒋莹命令道，邱一阳很快被扶走了，其他围观的人也被蒋莹遣散。
许海雅感觉胸口堵住了一块海绵，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责任归到邱一阳身上，但也知道邱一阳的选择是为所有人考虑。她想哭又哭不出来，想骂也骂不出口，只好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蒋莹同情地看着许海雅，想劝她却找不到词。肖华青红着眼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其实我也不该说那么重的话，理智上我能理解邱一阳的决定，如果我在她的位置上可能也会这样做。主联会人多，钱多，跟他们比起来我们就像游击队，正面抗衡不了的。但是我始终心里割舍不下大姐，她对我们有恩啊！」
「主联会……知道文君姐姐具体被关在哪吗？」，小铃双手扶着桌子，身体前倾地问道。
「不知道，那帮家伙狡猾得很，藏身之处又多又隐蔽，可能定期会转移。怎么，你们要去救她？」
「是的」，小铃坚定地说道，「文君姐姐是许姐最重要的人，也是最能为你们着想的人，相处一段时间，你们已经把她当家人了吧？哪有家人被抓走见死不救的呢？」
「可是……」，肖华青语塞，「额……你们……有多少人？」
小铃环视四周，伸出三根手指，「三个！我、纪菲姐姐和许姐！」
蒋莹直翻白眼，肖华青把酒喷了出来，连忙用手擦嘴，「三个人是哪门子的救，明明是去送死的吧？据我们了解，光是管家团就有四十多人，会员的人数可能在几百人的数量，每个会员手下又有不止一个奴隶。满打满算两千人都挡不住！你们只有三个人去了能干什么？」
「好可怕呦，那么多人」，纪菲捏着鼻子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要吓尿裤子啦」
「我说你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迷迷糊糊的，听其他船员说你是个精明能干的扛把子，怎么真人这么颓废？」
「因为太无聊了啦，我早就知道主联会的事了，她们确实有点实力，但也没你们形容的那么夸张，那伙人真那么厉害早就统治橘岛当女王了。这橘岛虽然不大，但是从来不缺奇人异士，俗话讲一山更比一山高嘛。我们想救师文君，具体方法可以再议，别一开始就打退堂鼓」
许海雅打断了纪菲的话，「纪菲大人，原谅我不同意，这太难了，根本不是我们几个能做到的」
「那你想怎么样，就这么算了？不管师文君死活了？你甘心吗？」
「对啊许姐，说不定文君姐还眼巴巴地等你救她呢」，小铃又看向肖华青，「肖姐，你们能帮帮忙吗？我们需要你们的力量，夺回文君姐姐」
「真敢说啊你，虽然我也很想答应，但估计过不了邱一阳这关。她铁了心地反对，我们也调动不了大地战士」
小铃又把目光停在蒋莹身上，这个不比她大几岁的女孩摊手笑道：「我只是个军师，没有决策权」
「算了，不用了」，许海雅痛苦地摇摇头，「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要是因为这事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自责一辈子的。铃大人，非常感谢你们尽力帮忙，这事就到这里吧」
「哎，等……」
许海雅站起身往宿舍大门走，表情茫然而悲伤，「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先告辞了」
背影逐渐远去，留下小铃傻傻站在地上，她僵硬地转身，「纪菲姐姐，我们要怎么办？」
纪菲露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当事人都不想救了，我们还能怎么办？」
「可是……」，许海雅最后的表情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回家吧，小铃」，纪菲没有语调地说道，蒋莹苦笑着说些抱歉的话，小铃直说没关系，都是误会。
庆功宴逐渐散了，码头工人们大多回到宿舍，留下负责炊事的人打扫战场。宿舍里醉倒一群人，鼾声此起彼伏，工人们睡得很沉，除了一个缩在被窝里，怀里紧紧抱着一台UT的人。
她睡不着，眼泪擦干了又流出来。点亮UT屏幕，左上角写着的师文君三个字让她的情绪彻底失控，放声号哭，颤抖的身体带着整个床都在抖。
......
......
「什么？那个奴隶带人去码头了？」
「是的，这事有点怪，她们一开始被工奴们抓了关起来，后来又放出来一起喝酒。喝着喝着码头的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哪两个人？」
「对不起大管大人，天黑了我离得远，看不清」
「行了我知道了，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你了」
「不辛苦，为了我们主联会」
「林雨，你一直尽职尽责，是个优秀的情报员。现在副团长就在我身边，我可以帮你说两句好话儿」
「小女子不胜荣幸」
电话挂断，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对坐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上视线，熊苗先开口了。
「这里有问题，凭我的直觉师文君那个奴隶应该知道点什么东西，我们把她抓过来拷问，肯定有收获」
「抓是没问题，可你想没想过她身边那两个人的来路？」，曹叶相走到窗边，在窗台上捻熄烟头，「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怕什么，大船稳定，这可是你说的大船稳定啊姐姐。她们再神秘也就是两个人而已，还有个小丫头，能掀起多大浪？我们这边这么多人，就算遇到什么硬茬子也能叫人压下去」
「大地战士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也是政府挂的悬赏。狐狸精今天算是给我们长了脸，你可不要把脸再丢回去」，曹叶相盯着熊苗说道。
「哈哈哈哈，怎么，你对我不放心？我跟你讲，只要抓到那个奴隶，事儿就成了一半了。把她的嘴一撬，到时候你就等着瞧好吧，大地战士码头派全军覆没~哎呀呀，我是不是太残忍了呢？到时候你的副团长位置也不太稳喽~」
「切，看把你牛的」，曹叶相乐了，「要是失败了呢？」
「我失败过吗？没有吧」
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管家毕恭毕敬地敲门走进来，手里拿着厚厚一摞纸。「两位大人，打扰了，这是目前招供的奴隶的供词，基本榨得干干净净了」
曹叶相眼前一亮，「都是你做的？」
「啊不不不，当然是前辈们努力的结果，我只是个新来的管家。不过我想尽我所能为组织做出贡献」
小管家把纸递给熊苗，熊苗接过翻了翻，「招供的奴隶呢？」
「已经全杀了，大人。毛尚前辈正带人往外运尸体」
「师文君招了吗？」
「没有，她和张若荣的牢房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已经过了八个多小时了」
熊苗的脸变成灰绿色。
「名不虚传的大地战士」，曹叶相鼓掌，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