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总是很早就落山,五点刚过,天已经黑了。
克年知道蜡烛很少,要省着用,不然万一晚上遇到急事没有蜡烛就很麻烦。
「被子好冷,你去添把柴吧」,克年刚想上床就听到妻子海洁哆哆嗦嗦的声音,于是抱着胳膊小步快跑到饭厅。饭厅和西屋是挨着的,两间屋子之间的墙壁被打通了一点,用来放炕里的柴火。上面有烟囱,浓浓的黑烟正向着无尽夜空飘去。
快点,放进去就跑回来,他想,没有什么比热炕上的被窝更舒服的了。火焰跳动,木柴发出劈啪声,火星和烟灰迸溅而出,把他的手烫了一下。但他早已习以为常,从墙角低矮的柴火堆里抓起一把就直塞进去,火更旺了些。
柴火不多了,每次下雪都会让砍下的木头变湿,很难点着。为此需要保留一些干柴用来引火,如果不是花神大人提供的特别好用的火柴,他们的还得在大冬天跑到别人家借火。可是,最近天寒地冻,物资消耗太快了,连火柴都快不够用了。他小心地从裤兜里摸出只剩下半盒的火柴,接下来要数着根数用了。
不仅是火柴和蜡烛,其他很多东西都不太够用。这次蛇灾给村子带来了深重的苦难,不只是被打死和咬死,还有伤病导致的粮食大量消耗,以及劳动力减少等问题。幸好自己家的地收成好,家里现在还有两袋米一袋面,能坚持一些时日。但是最近村子不太平,很多人为了粮食大打出手,还是要多加小心为好。
他把家里的米面放在仓库里,那里空气干燥,不容易受潮。但他多少有点不放心,还是去看了看。挪开石板,两袋米和一袋面好好地躺在地上,没有问题。
放心地往回小跑,路过东屋门口的时候顺便打开了门。
「别抢被子,你占了那么多!」
「我都肚子都露出来了,你还说我抢的多!」
「我是姐姐,你得听我的!」
「我是弟弟,你得让着我!」
克年叹了口气,这两姐弟永远在吵架,真是让他头大。
「秋青、夏阳,别闹了你们俩,好好睡觉」
「爸爸,我饿,睡不着」,姐姐秋青眨着大眼睛说道。
「姐姐好狡猾,我、我也饿!」
「晚饭不是吃过了嘛,还饿的话就睡觉吧。不能吵架,越吵架越费体力,就会越饿」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下,同时低下了头。
家里吃的东西不多,必须细水长流才行,克年想。
回到西屋,妻子海洁发出悠长的呼吸声,看起来是睡着了。他摸索着爬进被窝,被子冰凉的触感传来,所幸炕还有点温度。
他本想睡觉,可是一只手摸到了他的手背。
「克年,你说我们能挨过这个冬天吗?」
「说什么呢,哪个冬天没经历过,不都过来了吗?」
「总觉得要饿死很多人,我们家还有两个孩子,真希望花神大人能帮帮我们...」
「放心吧,花神大人六年前救了我们,而且刚打败了妖女,不会看着我们饿死的」
「你就那么相信她?」
「为什么不信?花神大人是救世主,现在还有人怀疑这点吗?」
「克年,我对花神大人肯定是全心全意的,没有半点不良居心。但是最近有人在村里传了一件事」
「哦,什么事?」
他翻身面对妻子,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妻子的轮廓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她现在的表情很严肃。
「符学家有个地窖你知道吧?就是那个他们家花了一年才挖出来的」
「我怎么能忘呢?当时我还帮忙去倒土了呀」
「符学一家全死了,上一辈人也没了。他有个弟弟,他老婆有个姐姐,本来为这座房子他们已经打得不行了。结果有一天,房子被花神大人征用了」
「是么,我看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也是很有年头的房子了。他们拿来也没什么用,这有什么问题?」
「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前几天花神大人把房子借给了采集队用,她们把采到的果子都放到那栋房子里了。应该是...地窖里」
「放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你傻呀,之前采集队不都是放花神大人家里,然后很快就发给我们了嘛。现在据说那栋房子里的果子越攒越多,还有很多打猎队的肉也一起放进去了!」
「什么?你这么一说...」
克年想到了已经有两周没领到花神大人派人送来的果子了,一般都是采集队的队长郁香送来的,每周都会送一次。
「对吧?采集队好像有人私自藏野果」
「不会吧」,克年第一时间脑海里出现了郁香的身影。她是个勤快的好女人,总是行色匆匆,手脚敏捷,眼神敏锐。她在女人之中的威望不小,深得花神大人信任。她笑起来很真诚,朴实,如果说她背叛了花神大人和村子,私藏野果的话...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你听谁说的?」
「隔壁的佳青在打水的时候跟我说的,她也是听说的,不过她说采集队的人总是鬼鬼祟祟的,符学的房子还派人看着,不让靠近呢」
「哦...」
还是很难相信,一周前被处死的出山派现在尸骨未凉,却还能出现这么严重的造反行为。
「等等,你说会不会是花神大人让她们这么干的,毕竟你看,房子还是花神大人的,只是借给她们用对吧?」
「也不是不可能,但花神大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看啊,说不定是因为昨天健源带人抢粮食的事,花神大人为了避免有人再抢,就先把它们统一放到一起,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也是,花神大人总是为我们着想,虽然很多事不告诉我们,但应该是为了我们好」
「不要多想了,睡觉吧」
「唉,天黑得这么早,怎么睡得着嘛」
「那就闭眼睛躺着,你还能去干活不成?冬天也没什么活好干的」
「那可未必,还有个活能干啊,你忘了?」
妻子不老实的手在被窝里乱摸,克年感觉到下体被熟练地握住,立刻勃起了。
「都老夫老妻了,还硬得这么快呀」
「省点力气吧,本来粮食都不够吃」
「口是心非啊」
她用手上下套弄,不一会他就受不了了,披着被子骑在她身上。
一阵翻云覆雨后,两人都疲惫得沉睡了。
他梦到漫山遍野都种上了水稻,也无法思考为什么没有水的地方还能种水稻。他牵着年轻的海洁的手在山间奔跑,嬉笑追逐,孩子还未出生,他们都很有活力和激情。她那是的容颜如此芬芳美丽,就像山上的灼青花。吃得饱,穿得暖,生活无忧,他们永远相爱,阳光明媚,青春永驻。
可是他突然看到天空张开血盆大口,上方出现黑紫色的巨大漩涡,空气徒然变冷,草木被笼罩在黑色阴影之中。狗在叫,汪汪汪汪,她头也不回地在奔跑。她呼唤他的名字,可是他无法张开嘴回应,嘴巴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
突然他感到身体被来回摇晃,黑暗再次笼罩了一切,耳边传来狗叫声和海洁的声音。
「克年、克年、克年...」,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做梦了,他终于意识到,但现在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妻子为什么要摇醒他?
「怎么了?」
「你听,狗叫了」
「狗叫了?」,他脑子一团浆糊,从睡梦中回到现实并不容易。
“汪汪汪、汪汪汪汪”
是自己家的拴在院子前面的狗,一般白天来客人的时候会叫,晚上从来不叫。
「哦,狗叫了」,他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现在是几点钟都不清楚。他猛地发现问题所在,腾地一下坐起身,「我去看看!」
「带上蜡烛吧」
「不用,省点火柴吧」
「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东屋看看孩子」
克年七手八脚地往身上套衣服,海洁没穿外套就下炕往东屋走。
打开房门,冷风如无数刀尖刺向身体,单薄的棉衣瞬间被打透。又下雪了,呼啸的风带来了迎面而来的雪花,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雪墙。克年忍着脸上冰凉的雪往前走,门口的狗窝如故,狗躲在里面叫唤。
「去他妈的鬼天气」,他骂道。这种天气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就算点蜡烛也会被风吹灭。
关上门,他一边发抖一边退到屋里,「孩子们睡着了吗?」
「嗯,小点声」,被黑暗笼罩的妻子答道。
重新躺下之后,狗还在叫,叫声越发急促。
「咱家的狗疯了吧?大半夜不睡觉叫什么呀?」,克年用被子蒙着头。
「可能是太冷了,要不把它带进屋子里?」
「带进来还叫怎么办?会吵醒孩子们的」
「那算了,睡吧」
「嗯,晚安」
本就因被吵醒而恼火不已的克年反而更睡不着了,他闭眼胡思乱想,狗发情了吗?但早就阉割掉了啊。只能是饿了吧,家里的粮食人都不够吃,狗饿死就饿死吧,饿死还能让他们家饱餐一顿。但海洁能不能同意吃狗肉,孩子们能不能吃下去狗肉呢?
粮食,他犹如被敲了一下脑袋,又掀开被子坐起来。
「又怎么了?还不睡,困死了」,海洁不耐烦地说道。
「我去仓库看看」
「看什么?」
「咱家的粮食!」
他飞快地踩着鞋子往房子后面跑,为了不受潮,仓库后面的墙上有扇窗户。他恐惧地跑到仓库门口,推开门——
窗户关着,但寒冷的空气让他抱起双臂。太黑了,他蹲在地上去摸墙边的石板,应该在这的,他摸到了地面上的灰尘。在这里,再往前,还没到,他继续摸,摸到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东西。
他以为自己手太凉导致摸什么都是温的,可是那东西很软,就像...
海洁的乳房。
他无法理解,大脑处于宕机状态,思考停滞。只一瞬间,一只钳子般的手猛地扼住他的脖子,力道之大让他无法呼吸,快把他的脖子掐断了。无法出声,他本能地抓住这条胳膊,拼命地想拉开,但胳膊硬得像树干,根本掰不动。
他被狠狠向后推倒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肚子被胯压着,脖子被掐着往上提,然后飞快下坠,脑袋咚的一声炸开,疼疼疼疼疼疼——
几秒后又晕又反胃,但无情的手不会就此罢休。他再次被像小鸡一样抓起来,后脑勺撞地,咚!咚!咚!
意识逐渐飘远,他觉得自己又要睡着了,粮食怎么样都无所谓,他不想睡着,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最后,他隐约听到女人轻轻的,不知对谁说话的声音。
「拿着米面快跑」
狗依然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