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啦，我都帮你把皮剥掉了，吃吧」
她咬了一口，浓烈的腥味和血淋淋的口感让她差点吐了出来，眼泪在眼睛里含着。
不要想，不能想，不能品尝，直接吞下去。她反复告诉自己。
嗓子在拒绝，食道在拒绝，胃在拒绝。她强迫它们接受。
「不过是吃新鲜的兔子肉而已，再怎么难受也不至于哭吧？」
她不敢说话，担心刚吞下去的肉一张嘴就要吐出来。
时间回到两小时以前。红和雪两人一起去森林里找吃的，红称其为打猎。在她招呼下，大概有十几条蛇跟在身后一起出发。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孩子们快要冬眠了。能动的蛇也越来越少，以前的时候我都去村里偷东西攒到山洞里，现在只能去森林里自己抓了」
即使是让雪打哆嗦的大风天气，红依然几近赤裸，雪问「难道你不冷吗？」，她每次都说「习惯了」
雪能感觉到红每天能指挥的蛇越来越少，一开始能调动蛇海，后来变成蛇群，现在变成“蛇组”。
「这些孩子...」雪渐渐学会了红的说话方式，「你都给它们起名字了吗？」
「没有，我懒得去想，不过哪条是哪条我还是知道的。比如这条小的就特别喜欢粘人，那条长的很凶，粗的那条吃的多，而且喜欢吃虫子」
她们往森林走了几百米，枯叶遍地，枯木林立，像瘦骨嶙峋的老人。放眼望去，视野开阔，地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果实。衰败的景象让人不禁悲从中来。
灰色的天空被淡淡的云层笼罩，既不能下雨，也不能放晴。雪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这天气一样，既不能逃走，也不能投降。
她是红的人质，但红却叫她妹妹。我是被迫的，一有机会就得逃走，她想。
「树上的果子几乎都没了啊...」红望着光秃秃的树，惊讶地说道，「每年这个时候应该还剩一些才对」
「你记得这么清楚？」
「啊，是啊。这二十年来我一直在这附近生活，哪棵树长什么样我一眼就认得出来，而且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有很多梨才对。难道都让鹿和兔子吃了？」
「鹿和兔子还能吃水果吗？」
「能是能，但一般不吃。兔子主要吃草，鹿吃草、树皮、嫩枝和幼树苗」
「狼呢？」
「狼吃肉」
「那是怎么回事？」雪不解地问，「还有什么别的动物吗？」
「老鼠、乌鸦、麻雀、各种虫子，还有蛇」
「它们应该不能吃果子吧」
「蛇可以，但是没有我的命令应该不会吃太多，也不会走太远」
「那是？」雪歪着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还有一种动物没考虑到呢」
「什么动物？」
「人」
雪吃了一惊，「村民吗？他们来过这里？」
她后悔自己没能发现这一点，不然的话早就可以偷偷跑出去和她们汇合了。她们应该是采集队的人，但有没有能力救自己出去还不好说。
红蹲在地上，夹起半片树叶，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又从地上翻找枯叶堆。
「有人来过」，她说，「而且不止一个人，脚印很多，叶子都被踩碎了」
雪不作声，她希望最好能有人快点找到这里。
「但是我没听到声音，你听到了吗？」
「什么声音？」
「脚步声、说话声，还有别的什么人发出的声音」
「没有」
有也不告诉你，雪心想。
「嗯...」红挠了挠脑袋，「很奇怪啊，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们现在怎么办？」
「趁我的蛇还能动，去抓点动物吃」
两人逐渐深入森林，附近依然看不到一点果子，偶尔有几颗烂杏埋在枯叶下面，红看了一眼就说不要吃，会坏肚子。
「没有，还是没有」，红突然睁大眼睛，用手指十米开的地上，「前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雪想走过去看，但被红拦住，「嘘——」
红摆了摆手，跟在身后的蛇缓缓前进，在地上蠕动，几乎不发出声响。
我居然想为它们加油，雪怪罪自己。
蛇的前进路线不是直线，而是弯弯曲曲向四方延伸的。它们有默契，往不同的方向爬，一会儿便围住了红刚才手指的位置。
那是几片枯叶，但枯叶突然动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然而前后左右都有虎视眈眈的毒蛇时即使察觉到也为时已晚，一条粗蛇率先在空中刷地一下弹出，一团白色的东西朝着远离蛇的方向跑，结果一下被早已等候多时的三条蛇一拥而上，同时咬住身体。鲜血渗出，染红了白色的皮毛。
红走了过去，抓起死兔子，「很好，我的孩子们依然这么厉害」
雪走近看，这只兔子比较瘦，一只手就能握住。它被咬出好几个牙印，血肉模糊。
「既然抓到了兔子那就回去吧，够咱们俩吃一顿了」，红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不想吃」
「为什么？」
「吃不下...」
「那怎么行？能抓到兔子运气已经很好了，不吃的话你要饿死吗？」
雪被她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去，起码做熟了才能吃吧...」
「跟你说过好几次了，生火的烟会引来他们！」红突然叫了一声，「原来你就是这么想的，让他们发现我们，对不对？」
「不...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
「回去，现在就回去」红拉着她纤细的手腕，把她拽疼得直皱眉，「吃，或者饿死，你自己看着办」
回到山洞里，红帮忙把兔皮剥掉，露出血淋淋的肉和骨头。经过了约一个小时的挣扎，雪终于勉强吃掉了两块肉。胃在痉挛，她躺在地上捂着肚子一动不动。
「我们接下来的生活会更难，周围的野果都被摘光了，再吃东西要么去森林更深的地方，要么去村里」
「回去吧，我想吃饭」
「不行，会被抓」
「那我们往森林里走，摘点果子吃好不好？」
「我是这么想的，不过森林里有狼，万一遇到了就危险了」
「原来你也怕狼」
「什么话，要不是我的孩子们都冬眠了，我怎么会怕？很快我们就没有蛇可用，只能自己进林子。遇到狼群...即使是一头狼，我们也会被咬死」
「为什么森林里会有那么多狼？」
「我怎么知道？总之尽量多睡觉，别浪费体力。明天等太阳升起我们就进森林往远点走，找找野果」
第二天天亮，雪捂着肚子跑到“茅坑”，肚子好痛，昨天吃生兔子吃坏了。
红也吃了，比她吃的还多，但她像没事人一样走了出来，头发散乱。
「快点拉，拉完我们出发」她打着哈欠说道。
森林深处比想象中的要难走，没有路是一方面，到处是凌乱的枯草、枯叶和枯枝，走在上面脚很痛。雪叫苦不迭，但红连连催促，「不快点走，万一被狼发现我们就变成猎物了」
往里面走了两公里左右依然是光秃秃的树，但地上零星出现了一些干瘪的杏和梨，雪如获至宝地捡起，拂去尘土，张嘴就咬。
甘甜的汁水很快就被贪婪的嘴巴吸干，她拼命地咬，反复嚼，直到没有一点味道为止。
「好吃吗？」红冷冷地问。
「好吃！」雪吃得嘴边到处都是。
「别吃了，快捡，多捡一点，回去吃」
雪咬了一大口，闷闷不乐地蹲下捡果子。
「给你袋子，装进去，我们分开捡，别走太远」，红递给她一个破烂的灰色布袋。
「好冷」雪一边打哆嗦一边捡，手脚冻僵了，耳朵冻得生疼。
快下雪了，她心想。每年的冬天爸爸都会和自己一起看雪，两人坐在屋檐下，每人手里捧着一块冒着热气的烤红薯。
「爸爸，你看那片雪花，好大！」，她像小麻雀一样跳起来，伸出手去抓雪，可到了手里又不见了，只留下一点水渍和微微凉意。
「嘿嘿，喜欢雪吗？我很喜欢啊」
「哎？爸爸是喜欢这个雪呢，还是喜欢这个雪呢？」，她指了指天空，又指了指自己。
「雪能保护庄稼不受冻，还能积蓄水分，是村子的大恩人啊！」
「恩人？就像花神大人那样？」
「没错，花神大人是最大的恩人，雪也是」
「那我呢？果然爸爸还是更喜欢天上下的雪吧」
「你也是雪，是雪的精灵啊。当初给你起名字的时候就是希望你能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皮肤像雪一样白」
「精灵？那是什么呢？」
「就是很美很纯洁的女人，像你妈那样」
「妈妈...」
她的思绪忽然中断，身体被拉着走，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红握住手腕拼命逃跑。
「快跑啊，你这小屁孩想什么呢！」红扯着嗓子喊道。
雪听到了身后细碎杂乱的脚步声，意识到身后有动物在追。狼，是狼，它们真的来了！
红的两条大腿飞快摆动，比雪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快。可是她跟不上，没过一会就往前摔倒。她狠狠摔在地上，尘土迷住双眼，嘴里吃进枯叶渣。
「笨蛋！」，红骂道，把她一把扛起，再次狂奔。身后的脚步声在接近，但始终没能追上。她奋力催动双腿，脚被树枝和石头扎破也不能有丝毫犹豫。
雪被红的手臂夹住，在她的肩上剧烈摇晃，吓得六神无主，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救命，她想喊，可是不可能有人来救她们，喊了也没用。
身后传来尖利的嚎叫声和嘶吼声，雪感觉它们在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死死追赶。蛇，快来蛇群！那么多蛇随便来一些都行！她再次祈祷蛇能救她们。
天空更暗，冷风呼啸，卷起一片片枯叶在林间扫荡。红的呼吸越来越沉重，速度也越来越慢。
「把我扔掉吧！」，雪大喊道。
「操，怎么能扔！」，红在喘息之间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
「不会的！」
雪看到了来的时候那些熟悉的光秃树，知道距离洞穴不远了，可是狼万一跟到洞穴里面怎么办！
「孩子们！」红大叫，瞬息之间雪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沙沙声，呲呲声，最后是凄厉刺耳的狼叫声。
红绊到了什么东西，两人猛地失去平衡，雪飞了出去。
天旋地转，浑身剧痛，在空中飘起来后只听到咚的一声炸响，脑袋像裂开了一样疼。她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嗡嗡声和狼叫声交织，她分不清上下左右，只能随波逐流来回翻滚。
「给我死！」
传来红恶狠狠的叫声，伴随着石头捶打什么东西的声音，砰、砰、砰，雪听起来像有东西被砸得稀烂。
「呼...呼...小妹妹，你没事吧？喂，你怎么了？」
肩膀被轻轻摇晃，呼唤声却离自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