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女孩子终于停止了哭泣,情绪平复了一些,可以正常说话了。
「谢谢你左希,我昨晚做的那些事...」
「你还记得吗?」
「嗯,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太丢脸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你是得了什么病吗?」
两人相拥在一起,所以即使轻声说话也完全听得见。
「我...先不说这个,左希,你能借我点钱吗?」
「钱?我也没钱啊,你要钱干什么?」
每个月只有五百块生活费的左希生活很艰难,更不要说借钱了。相比之下乐正花每月有一千块,怎么会向她来借钱呢?
「嗯...也是,你也没钱」
乐正花有些踌躇,她闭上眼睛想了一会。
「都告诉你吧,所有的事」
「好」
左希等不及了。从昨天开始,不,从前一段时间开始乐正花就很奇怪了,还有袁颖和消失的李星雯。乐正花的身体非常虚弱,袁颖带着大大的黑眼圈,李星雯则是彻底失踪,家里乱得不成样子。
肯定有一个左希不知道的原因。袁颖和乐正花眼神交流过,似乎她们有什么秘密。
「一开始,我和她们俩去沙漏玩游戏的时候。就是那个叫燃烧瓶的游戏厅,那里的游戏挺好玩的」
「没去过,我没钱...而且一个人去也没什么意思」
没人陪着,左希才不想去那种地方。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长得挺小的,可能也就14岁吧大概。她跟我玩了一会」
左希认真地听着,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游戏叫星空格斗,她玩得很好,我们两个水平差不多。玩了一会之后她说请我们三个吃饭」
「那不是很好嘛」
「是的,当时我们很高兴,觉得这个长得又小又可爱又爱笑的女孩肯定不是坏人,就跟着她去吃饭了」
「你们去哪吃的?」
说到吃,左希忽然来了警惕。乐正花三点多的时候“发疯”,嘴里一直说自己“饿”,还仿佛看到了不存在的食物。难道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她带着我们去了三层,那里人少很安静,我从来没去过三层」
「我也没去过」
「是的,当时我还觉得没什么,可能是消费比较高所以来的人少。她带我们进了里面的一家店,那家店的名字叫魔女盛宴」
「啊?什么?你再说一遍店名」
听到这个名字,左希有种不好的预感,加大了音量问道。
「魔女盛宴啊,怎么了?」
乐正花露出疑惑的表情。
「魔女...」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在这座岛上的魔女意味着什么,左希再清楚不过了。
因为自己的主人就是一位魔女。
说起来,她听齐淑白说起魔女的事情,但不是特别详细,很多事问她也不说,让左希也没办法。
但已经知道的情报就足以让左希震惊了。
「如果是魔女的话...」
「魔女是什么?不是一家店的名字吗?」
「不是,没有那么简单。据我所知,称为魔女的人都不好惹,都是在某个领域做到了极致的人,而且个个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她们无恶不作,几乎没有什么底线。就算是杀人...应该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做到吧」
一想起钟离心,左希本能地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恶寒,那个女人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既狠毒又狡猾,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她手下的奴隶特别特别多,而且还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增加。
根据左希观察,钟离心仿佛具有一眼就看穿人的弱点的能力,她能最快地想到如何把别人变成奴隶,如何征服别人。这种能力在这座实行奴隶制的橘岛上简直是无往不利。
「是这样啊」
乐正花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应该是真的,齐淑白学姐没有必要骗我,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奴隶,骗我也没什么意义。齐淑白学姐似乎对这些事很了解,不过她不告诉我具体情况」
「左希,你说这家店是魔女开的吗?」
「我不能100%确定,你接着说吧」
如果只是凑巧起了这样的名字,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我们三个进去之后就被她招待到了里面的包房里,她让我们随意点菜,我一看都是比较奇怪的名字。什么大火球、冰之精华、魔力药剂...还有一大堆我记不住的名字」
「感觉有点小孩子气啊」
都是那些小说漫画里会出现的东西,或者说游戏里也有,能起这样的名字,难道说老板很喜欢看这种漫画吗?
「是啊,不过我们还是硬着头皮点了几道菜,因为有点饿了」
「这倒是情理之中」
「点了菜之后一会就端上来了」
「怎么样?」
「不是特别奇怪的东西,都是很普通的食材做成的菜」
「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嘛」
「但是我们吃了几口就不太对了」
「怎么说?」
「嗯...就是特别好吃,好吃得不行」
「那不是很好嘛,你们多吃点就行了」
「问题就在这里,左希。我发现自己无法控制住夹菜的手,尽管已经吃饱了」
「啊?」
「她们不停地吃,吃下的东西已经超过平时的饭量了」
「袁颖和李星雯?」
「没错」
「李星雯不是号称大胃女吗?怎么会...」
「但是袁颖吃的也太多了,我想让她停下来,她根本不听我的。两人就一边说好吃好吃一边往嘴里塞」
「这也太奇怪了」
「对啊,所以我当时就害怕了,感觉很不妙」
确实很不妙。这种情况左希从来没听过,好吃的东西确实有很多,但是好吃到让人真正意义上地无法停下还是很罕见。
这是什么魔法吗?难道是魔女的魔法?钟离心应该不会魔法才对。
「然后呢?你们怎么办?」
「我劝了她们,她们不听...就...就自己跑回来了」
「店员呢?没抓你吗?」
「没有,我跑出来之后身后没跟来别人」
「袁颖和李星雯呢?」
「当时没出来,还在里面」
要是责备乐正花,倒也没什么可说的。那种情况下袁颖和李星雯已经失去了理智,再怎么劝都没用了。
只不过有一些问题左希还没搞懂。
「后来她们回家了吗?」
「回来了」
「啊?」
本以为怎么也会遇到一些麻烦,结果完全没有被刁难。
「她们说吃饱了很开心,然后就回家了。还说我太没有礼貌,就这样突然不辞而别,弄得人家不太高兴」
「怎么会这样...等等,等等!那个女孩子...游戏厅里遇到的那个,然后带你们去魔女盛宴吃饭的那个,她和魔女盛宴是什么关系?」
「她应该是老板」
「果然,可你不是说她只有14岁左右吗?」
「是的」
魔女盛宴的老板,怎么想都应该是魔女本人才对。可是这个女孩子只有14岁,长相可爱,似乎是那种人畜无害的类型。
她到底是不是魔女呢?还是说只是魔女的一个手下或者奴隶?
左希想起了钟离心身边的向佳雨和杨雪,两人虽然和钟离心一样是17岁,但长得比较幼小,脸蛋小巧精致,嘴巴还甜,很受钟离心宠爱。
「嗯...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跟她都脱不开干系」
「那时候我还真的以为是我的错,突然离开不礼貌,为此还自责了一阵子。但是后来...」
和自己一起躺在床上的少女的表情变得严肃。
「发生了奇怪的事情。一开始我做梦梦到魔女盛宴的菜,比如那个【森林之歌】。梦里吃了个够,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很失落」
「太好吃了忍不住回忆吗?」
「嗯,没错。这倒还好,最麻烦的问题是——我发现自己吃不下正常的饭菜了」
她闭上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
「怎么会这样呢!」
左希不敢相信那一顿饭能有如此不可思议的影响。
「我,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吃不下了」
「吃了会怎么样?」
「反胃,恶心,没过多久就吐出来了」
「......」
难以置信,又不是吃了什么毒药...居然能迅速彻底地消除一个人的食欲?
减肥药吗?据说减肥药有这种功效,如果是饭菜里掺了减肥药的话...
不对,也不对。
「吃不下饭有多久了?」
「大约有两周?记不清了」
这个时间已经超过了一般减肥药的药效了吧。一般要经常吃才行,可乐正花她们只吃了一次...
而且说不通的是,魔女盛宴的饭菜那么好吃,连做梦都梦到了,这可不是单单放进去减肥药就能做到的。
「怪不得你身体这么虚弱,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难了」
乐正花的脸色很糟,身体虚浮没有力气,因为长期吃不好饭的缘故。
「我...吃不了东西,只能喝糖水」
「喝水是可以的吗?」
「其实喝多一点也是会恶心,但一点一点喝的话还是可以的,每次吸收一点点...」
在床上握住她的手,果然有些冰凉。
「这样下去不行,早晚会出问题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吃不下正常的饭菜,这样算厌食症吗?如果去医院看看应该有办法吧。
「去医院吧」
「不...我没钱」
「你的钱怎么花得这么快?买什么东西了吗?」
「啊,这个是因为...」
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左希有点不忍心逼问。
「借给袁颖了...」
「啊?借她了?多少钱?」
「七百块...几乎是我攒下来的大部分钱了」
「她用那么多钱干什么?」
「不知道,说有急用,没解释过」
这下麻烦了,左希也没钱,去医院看病肯定要花钱的吧,而且医药费可能不便宜,按照原来生活的经验来看。
但是不去医院的话,乐正花吃不下去饭要怎么办呢?
不,等等,昨晚的情况可不只是吃不下去饭这种程度了。
「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对吧?」
「嗯」
「一开始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还用手砸地,是怎么回事?」
手都砸出血了还在用力砸,看着让人有点害怕。
「那时我很难受,感觉要死了」
「哪里难受?」
「说不好,就是浑身感觉像被无数根细针扎了一样,真不如一死了之算了」
「是这两周内出现的吗?」
「对,准确地说是一周内。有一天晚上突然感觉浑身不舒服,醒了,然后越来越难受。我在床上用牙咬着被子,身体都在痉挛了,浑身都是汗...从那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现,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大叫出来」
左希忽然想通了,原来昨天和杨伊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在家门口听到的惨叫声是真的,不是幻听。和昨晚在自己家里的情况是一样的。
「每次几乎都是一样的过程。一开始特别痛苦,然后就出现幻觉」
「那个幻觉难道是...」
想起来后半夜三点钟的乐正花在地上爬的情景。
「啊,就是那个」
红着脸转过头去看着天花板,乐正花说道。
「不知道怎么的,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天上飘着魔女盛宴的那些菜。肚子饿得不行,就想着冲过去吃...」
「啊哈哈...确实是这样」
气氛有些尴尬。
「对不起,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还好,你的身体更要紧吧。我累点无所谓,要是你真的出了什么状况就难办了」
「啊...嗯...」
乐正花脸上露出微笑,心里像被阳光照到一样暖洋洋的。
「你对我真好,左希,找你帮忙太对了」
「我们是朋友啊,而且还是邻居,你还总来我家玩,送我吃的什么的...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出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一起躺着看天花板。不去学院上学的时间过得还是挺慢的。
「去医院吧,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我没钱...」
「我也没多少,不过总可以从袁颖那里要回来一点」
「嗯」
给袁颖打了电话,正好现在应该到了午饭时间,如果她在学院的话。
「袁颖?」
「左希吗?怎么了?我刚下课,你今天怎么没来上学?」
电话那头传出袁颖的声音,虽然有些萎靡,但还算正常。
「乐正花现在需要钱,我听说你跟她借了一点」
「啊,那个啊,哎嘿嘿...」
「现在能还一点吗?她急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半分钟后响起了袁颖的声音。
「为什么是左希你来问呢?小花呢?」
「她在我身边」
「所以你们在干什么?」
对面语气变得有些奇怪,左希转了转眼球,说道。
「她快吃不起饭了,你先把钱还了吧」
「不会的,她家里还剩一些点心,足够撑到下个月了」
看来袁颖是不想还。左希把UT开了免提模式,在床上坐着的乐正花也能听到,估计她心里也有数了。
这个人...有问题,左希露出这样的表情,乐正花低下了头。
「袁颖,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现在吃饭成问题,你还点钱很正常吧」
左希的语气也变得强硬,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这么受罪。
「我现在没有多少钱...能再宽限一阵子吗?下个月发钱就能还了」
「这就是你对最好的朋友的态度?一点钱都拿不出来?」
准备撕破脸了,即使和她反目成仇也要帮助乐正花,左希这样决定。
「我...」
果然这样一逼问,袁颖还是没有把话说绝。
对面再次沉默了,乐正花抬起了头。
「要不就算了吧左希...袁颖肯定也有她的难处...我这边——」
左希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然后继续等待电话那头的回答。
「好吧,我还一点,只能拿出来一百多」
「不能再多了吗?」
「再多我就吃不起饭了」
「好,那你现在把钱转过来吧」
挂断了电话后,乐正花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左希...这样不好...我,我还可以的...」
「得了吧,我觉得再不去医院你要死了,不会这样眼睁睁看你去死的,绝对不会。她还你一百多,我再拿点,我们一会就去医院。实在不够就跟杨伊、邵兰她们,还有我这边的学姐们借,哪怕...反正一定会帮你治病的」
「为什么...」
睁大了眼睛,坐在身边的女孩很惊讶。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那种...贪玩的女孩子」
她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不过在极力忍耐着。
「你其实也不怎么喜欢我的吧,我,我对你有时候...不冷不热的...在家里主动找你,在学院装作不认识你...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不值得你这样...」
左希看着她,没想到她突然说出这种话,说着说着开始掩面抽泣,眼泪从指缝里滑落。
「我...我好没用...整天就知道吃、玩,上课睡觉、聊天、吃东西,整天浑浑噩噩的...遇到点事就,就走投无路。那些朋友也不想帮我...我还这样麻烦你,明明在班里都躲着你...」
她越哭越厉害,声音带着颤抖。
「在家里也是...他们宠着我,惯着我,给我买吃的穿的用的...没有一样是便宜货...我花了父母很多钱,但是,但是...」
没有丝毫歉意是不可能的,乐正花一直把歉意放在心底,默默地隐藏起来,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他们想让我好好学习,去大城市考个公务员...他们会尽力帮我的...可是我都干了什么啊...逃课出去玩,骗他们去老师家补课,泡酒吧...和不三不四的男女混在一起...每次成绩发下来,他们都带着期待的眼神看我,我却...完全没有办法回应他们的期待...他们没有骂我,也不可能骂我,只能说“下次努力”这种话,现在被抓到这个破岛...他们肯定以为我失踪了,正在拼命找我。可哪里都没有,哪里都找不到...他们那么爱我...我在这里...」
泣不成声的乐正花面朝前倒在了床上,一边发出呜呜的哭声。
「我好难受,我想回家...我...才不是什么坚强的女生,我就是个胆小又贪玩的废物...我得了病又没钱治,因为和那些人玩花了太多的钱...我对不起每个人...呜呜呜呜呜...」
接下来她就一直在“呜呜“地哭,没法说出完整的话了。
左希心里堵得慌,乐正花并没有她自己说得那么糟糕,只是因为生病,大量的负面情绪积累了太多太久了,那种面对奇怪的痛苦到极点的病毫无办法,被反复折磨的绝望...换作左希估计也崩溃了。
「呜呜呜...」
乐正花的姿势就像跪在床上给别人道歉一样,或许她潜意识里就是这样想的吧。
从前面抱住了她的头,左希温柔地捧起她的满是泪痕的脸。
哭得鼻子眼睛红肿,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这个女孩是如此脆弱,跟一开始认识的她完全不同。
或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吧。
「你不是废物,也不是贪玩的人,你没做错什么,不要自责了」
「呜呜呜...不,我就是废物,我活着毫无意义,回应不了任何人的期待...还总是给人添麻烦...」
「不对,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真正喜欢我,都是逢场作戏...呜呜呜...只是表面配合我...其实心里都讨厌得不得了吧...像我这种人...还是死了算了」
「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没人喜欢你!你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大度,在同学里就像开心果一样!大家都喜欢你!」
「我才不信!那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她们都在演戏而已!」
「那我呢?我也喜欢你,你也要说在演戏吗?」
「你...」
如果让她就这样自暴自弃下去,就真的会出事了。
「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担心你,后半夜一直在照顾你,要是不喜欢你,大半夜不睡觉我是跟自己过不去吗?乐正花,哪怕她们都是假的,我肯定是真的!我就是喜欢你!就是觉得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是我的好朋友!」
「诶?」
像昨晚一样,左希的语气坚定,声音洪亮,这种气场把乐正花镇住了。
「你来我家里送了我很多次吃的,知道我缺钱吃不起好的。刚来的时候你还带我逛街,跟我介绍了很多东西,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我连说句谢谢都来不及,要是再讨厌你,怎么说得过去呢?」
「真、真的吗?可是我在学院...」
「上学的时候班里的人都不怎么理我吧?那是因为钟离心把我当狗牵着走,让大家都不把我当人看了而已。要不是我运气好,说不定她们私底下要怎么欺负我呢。你要是跟我走得近,就会被同学们说闲话,那些跟你玩得好的人也会心存芥蒂吧?会暗中疏远你吧?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离我远点没什么不好的」
身为奴隶,左希早已有了自觉。在钟离心面前她连人都不算,哪里奢求被同学们当成正常人看呢?不被主动找麻烦就万幸了。
怀里的女孩再次流下了泪水,这次似乎跟刚才不太一样。
「谢谢你...谢谢你左希...谢谢...你是我真正的朋友,啊不,如果你愿意接受我这个...」
「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嗯...谢谢,我好感动...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哪怕是家人。左希,我很感谢你,可是我不想再麻烦你了...你对我这么好,我还要让你出钱帮我看病,我...我不要那样」
「你在说什么啊?不看病你打算一直忍着吗?昨晚那种滋味你还没受够啊?」
「那个...」
一说到昨晚的事,乐正花的脸色刷得变白了。
「我,我没事,过一段时间就会好的。没关系的左希,不用考虑我,我要回家了」
说着她就要从床上下来,左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站住」
「哎?」
「我不让你走,你不能走」
「怎、怎么这样?我已经没事了...」
「骗人,你这样叫没事?你在逞强,我知道的,你只是不想给我添麻烦而已。今晚,明晚,后天晚上...每天晚上恐怕都要发作一次,你吃不下饭,早晚会死的」
太过天真的演技,乐正花即使到这个时候还在为别人着想。
「你不要拒绝了,我们这就去医院,正好袁颖的钱应该也到了,一定要帮你把病治好!」
左希不容质疑地说道。
......
......
「吃东西感觉恶心,过一会就吐出来?」
「是的」
「还有那个饭店的菜的幻觉?」
「嗯...」
胖胖的内科女医生扶了扶眼镜,手里的笔来回旋转。乐正花一脸不安地坐在医生面前的椅子上,左希在身旁陪着她。
幸好挂号费不是很贵,内科才10元。两人下午一点钟顺利地见到了医生。
「唉...」
医生叹了口气,走到窗户旁边。满天乌云遮蔽了阳光,房间里已经打开了灯。阴冷的空气顺着窗口开着的缝吹了进来。
两人不明所以,眼神跟着医生移动。
「魔女盛宴,对吗?」
「你怎么知——」
刚才没有跟她说过餐厅的名字,左希觉得很惊讶。
「那天吃了多少?」
「嗯...不好说,就平时吃饱的量再多一点点...」
「距离那天去吃有多久了?」
「两周左右」
医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反复在诊室里踱步,偌大的诊室只有她一个医生,倒也宽敞。
「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是天职,我干了十几年,内科这边资质数我最老。要是真有什么疑难杂症,虽说不能百分百治好,怎么也得有点头绪才对...」
嘴里嘟嘟囔囔的,医生用双手扶着太阳穴。
「看您的样子,似乎知道些什么,她到底得了什么病呢?」
左希忍不住问道。
医生回头看了看左希,脸上的表情像便秘了一样。
「我要是说吃点助消化的药就能解决,那确实是经验之谈,也算对得起我这身衣服。可我不能,再怎么说这事都没那么简单」
「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左希听得迷糊,这个人到底行不行啊?
「问题就是,我给你开药,最多就是安慰剂。不开药,你们会骂我不好好工作,敷衍了事」
「您的意思是没法治?」
医生闭上眼睛,片刻后重重点了点头。
「怎么会呢?这么严重的症状,身体明显有问题才对吧?怎么会没法治呢?你不是内科——」
「注意你的语气,奴隶」
左希急了,可话又被医生打断了,不过她看起来没那么生气。
「这种礼节的问题我不跟你计较,虽然你是奴隶,但她不是,我可以认为你是她的家属。实话跟你说,这个病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啊?还有别人也这样?」
「最早的患者大概是一年前,症状跟她差不多,吃不下东西,吃了就吐。我给她注射了葡萄糖,倒是没什么问题——总不至于把血液里的葡萄糖吐出来」
医生摊了摊手,用回忆的语气说道。
「注射能活,但是幻觉没法治。她说自己眼前看到很多好吃的,馋得直流口水,结果吃了东西又吐,吃不下东西。当时我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后来呢?有什么办法吗?」
「她做了全身体检,化验了很多项,几乎能化验的都做了。所有的检查结果都是正常的,血常规、尿常规、X光、彩超、心电图、脑电图...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
「就没有一项异常?」
「有,还真有」
「是什么?」
「近视」
左希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发动全科室的人会诊,专门研究她的病情,后来让她住院了,把她单独放在一个病房里。她白天很乖,当然身体也很虚弱,只能躺着或者坐在病床上,也没干什么事,就是吃不下饭」
「那晚上呢?」
「一开始我们以为没事,晚上就没管。第二天护士查房,人没了」
「她去哪了?」
「找不到,整个医院都找了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
「后来在外面的树林边上找到了,她说她来这里找吃的,控制不住自己。这种鬼话正常都不能信,那群人都说她是来耽误时间,拿咱们取乐的,可我信了」
「幻觉吗?」
「没错,她看到了幻觉,和你带过来的女孩是一样的症状」
「那当时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真的想不出是什么问题,除非是精神方面」
医生指了指自己的头。
「精神科的医生比较缺,仅有的一个折腾了两天也没什么头绪,后来就让她出院了」
「即使她的病还没好?就出院啦?」
「不然呢?她住院每天都要花500块,哪里有那么多钱?而且我们真的没什么办法」
左希的心沉到了谷底,沉重得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无法呼吸。
医生也不知道怎么办,可乐正花的病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之前也有人得过这种病。
「那医生,你说的那个女孩,她也去过魔女盛宴吗?」
「对,她说她很喜欢里面的菜,但是太贵了吃不起」
「那她第一次是怎么吃的?」
「开店日,那家店免费,很多人都吃了,包括她」
「问题很明显」
左希斩钉截铁地说道。
「就是魔女盛宴的菜有问题,不管怎么说都脱不了干系。虽然您也不知道什么病,但肯定是吃了菜才得病的」
「你说的没错。后来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和那个女孩一样症状的人,从十多岁的小女孩到四十多的女人,全都是一样的症状」
「啊?不会吧...那你们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
医生气呼呼地说道。
「我告诉她们,你们的病我治不了,回去吧?我只能给她们开点促消化的药,打发走了」
「但是你知道这样没用」
「是没用,没用啊...当时我觉得自己真没用,我亲眼看到她们在地上爬,说胡话,对着空气抓来抓去。我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当时每来一个患者,我心里就不舒服一点,最后我干脆躲在家里不出诊,让同事顶替」
左希看到了她的无奈,也看到了自己的无奈。
或许是因为现在没什么患者,乐正花的到来正好触及到了这个医生的痛苦回忆。
她无法履行职责,无法治疗病人,甚至连什么病都说不清,开了安慰剂只能让自己越发自责。
「我实在受不了再骗人,直接跟你们说明白吧!她们最后的下场就是死,就是饿死的。废话,不吃东西就会死,这个道理傻子都知道。那些病人最后都没有回来找我,应该全死了」
每个死字闯进两个女孩的耳朵里都是一记重锤,让她们的心遭到巨大的冲击。
死了,死了,全死了...
乐正花低下了头,喃喃自语。
「我也会死...吗?」
「一直注射葡萄糖,可以让你多活一阵子。但是没有别的营养,你还是会死,除非注射营养液」
「那...」
左希忽然有了一线希望。
「营养液特别贵,你们买不起」
「多少钱!您说说!」
「别,左希...没用了...」
乐正花拉着左希的手,示意她不要问了,可左希就是不甘心。
「一天300元,全套营养,蛋白,葡萄糖,氨基酸,脂肪乳,水,维生素,微量元素什么的」
「啊...」
「除此之外出院费还要200元,你们还是学生吧,拿不起这个钱的」
「啊啊...」
左希张嘴想说什么,可又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算了吧左希,我...我没救了,我知道的」
这次左希真的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是个奴隶,连自己的生活都有困难,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给乐正花治病呢?
「我知道的...我知道...不用管我了...」
一边说着逞强的话,一边啪嗒啪嗒地流下眼泪,她连忙用手去擦,可擦也擦不干净,一直从眼睛里涌出来。
「唉!」
胖脸的医生一屁股坐回椅子,翘起二郎腿,一脸惆怅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我就不信了!那个魔女盛宴有问题,难道就没人去管管吗?巡逻队是干什么的?这...这已经算毒品了吧?」
「毒品...她们的症状确实跟毒品很像,可又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一般的毒品都是可以从血液里化验出成分的,这些病人身体里什么都没有」
医生解释道。
「也有可能是她们当时没发病,过了一段时间,血液里的毒品被吸收和排出了。她们确实没有当天就来医院的,你想想,一开始吃了这么好吃的东西,谁能没事闲的来医院化验呢?」
「也就是说,如果吃了之后立刻来化验,就有可能检测出是什么东西对吗?」
左希仍然不放弃。
「只能说有可能,这种情况我也是猜测,也可能什么都化验不出来,就像现在这样」
「那我...我去吃,然后回来化验」
「不行!」
「你去送死?」
左希的提议瞬间被两人否决。
「左希,你绝对不能去吃那个店的东西!绝对不要!」
「这个病真的治不好,你吃了我也救不了你,像她一样。而且,就算我们化验出来成分了,也不能保证有办法治疗。我猜测这种毒品对神经的改变是永久性的,就算消除了身体内的毒品——或者现在检测不到的情况也叫消除的话——也没办法恢复已经受损的脑神经」
医生给出了结论:脑神经受损。
如同一道雷击中了左希,她的腿瞬间失去了力气,缓缓滑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啊...」
无力感涌上身体,她无法支撑住只能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冰凉的地砖。本以为只是一种普通的病,或者稍微有些严重的病,可现在居然连命都保不住。
如果在家的话,注射营养液也不是完全负担不起,起码有家人可以支付,大不了还可以借钱。
但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岛上,两个女孩谁都不认识,也没有任何家人或者亲戚,借那么多钱实在是不可能。
正是想到这一点,乐正花才认命的吧,左希绝望地想到。
但她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要如何面对死呢?
「我可以借你点钱,但是也不会太多...」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
医生看着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的乐正花,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提出借钱但被她当场拒绝了。
「从被绑架到这里,离开了父母,我就知道自己没办法活太久。这个岛本来就不是我能活下去的地方。她们很多人戴上项圈成了奴隶,我以为我可以幸运地避过那些事。结果还是这样,这就是我的命吧」
她的语调变得很奇怪,像是嗓子里塞着什么东西一样,左希知道她在极力忍耐不哭出来。
又有什么办法呢?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那么多人最后都死了,她一个小女生又能做什么呢?那些医生都没办法治的病,难道一个普通的学生就能有办法吗?
左希想安慰她,可是不管怎么搜刮脑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她的话。
以为死亡很远,可当它像一辆大卡车猛地向你撞来的时候,你甚至连惊讶都来不及,不管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医生,那...她还能活多久?」
提起勇气问道,左希感觉自己瘫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你们注射不起营养液,就算是营养液,对肝脏和肾脏的伤害也是很大的。如果一直注射葡萄糖的话会缺少氨基酸、维生素和微量元素等营养,再加上她还有幻觉,精神已经快崩溃了...乐观估计大概两个月吧」
死刑的判决书已经下达了,两个女孩对视了一眼。
「挺长的」
「这么短!」
她们同时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乐正花以为自己也就活两周,左希不能接受她短短两个月就死掉。
「就算是注射葡萄糖每天也要几十块,一个月要几百块。如果不住院的话每天要来回跑,说不定在路上...」
「医生!医生!真的不能再想想办法了吗?我...我求您了!」
「没办法,我没办法了...你别这样...」
医生眼眶也湿润了,因为这种病,她见过无数次生离死别。本应是铁石心肠,今日又要流泪了。
诊室里顿时充斥着悲伤的空气,外面的天空越发阴暗,风也变大了。
「这么说李星雯失踪...说不定已经...」
乐正花喃喃说着。
「是啊,她家里也有一些吃到一半的食物,应该和你是一样的症状。没来上学也不在家,不知道人去哪了...唉...」
李星雯已经死了,可能死在外面森林的某个角落里,某棵树下躺着一具冰冷的尸体。
左希脑海里有了这样的画面,虽然她和李星雯不是很熟,在班里几乎没说过话,但是同班同龄的女孩子就这么死了...
而且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女孩子不久之后也要变成一样的结局...
「啊!!!」
胸口里的抑郁之情无法发泄,左希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反震之力让她的手收到了强烈的疼痛,可这种愤恨让她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莫名其妙的地方,乱七八糟的世界!我真是受够了这群魔女了!总在背地里使坏,搞那些偷偷摸摸坑人害人的事,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总有一天我要把她们踩在脚下!让她们尝尝当奴隶的滋味!然后把她们杀掉,给那些被她们害死的人偿命!」
气得放声大喊,整个房间传来她的回音,医生和乐正花两人看着她不说话。
「医生,你说治不好,那做出这种毒品的人呢?她能不能治好?」
「我不知道,能治好的概率不大。杀人比救人容易多了,一瓶农药下去人就没了,可要救一个人,那是多少药物多少人力物力的事儿?一刀捅了人,做刀的人也没法把被捅的人救活。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一旦失去,就不可挽回了。小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作为医生,我比你更想救人。可你大喊大叫不仅没什么用,还吵到了别的房间的病人,我不想跟你吵,劝你还是带着她回家好好休息。你们多聊聊天,看看风景,这岛虽然不怎么样,但是风景还不错。有树有海,据说还有小山,」
「...」
「其实被绑到这儿,我们的命就不属于自己了。小姑娘,虽然你朋友的病治不好,但是你也不能冲动行事。我看出来你很生气,但是我干了这么多年,对岛上的情况也没什么了解。坏人很多,像你们这些单纯的小女孩太容易被骗了。听阿姨一句劝,小心点活着,能活多久算多久,好死不如赖活着...」
医生苦口婆心地劝说,左希的情绪终于缓和了一点,激烈起伏的胸口也逐渐平静。
「您说得有一定道理,我刚才太激动了」
「没事儿没事儿,对了,你们回去之前...」
医生拿起桌上的一摞纸和一根笔,刷刷地写了几下,递给了左希。
「这是处方,当然没什么用,我只能给你开点促进食欲的药,你想买就买,不买也行」
「谢,谢谢您...」
左希用力支撑身体站起来,接过了处方单。
「走吧,左希」
乐正花挤出一个笑容,两人一齐走向门外。
「如果真的有谁能治的话,只能是精通药学和化学的人」
走出门外的时候,身后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谢谢您,再见」
离开了诊室,两人就像两具行尸走肉一样在走廊里前进,这里是橘岛医院的二楼,方形的宽敞空间带着很多诊室,零零星星的女患者和受伤的奴隶们在这里四处走动,时不时地听见哀嚎声和痛苦的呻吟声。
这里是痛苦与绝望的聚集地,是橘岛的阴影。
「等等」
忽然,左希想起了什么,她们一直忽略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