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大雪之夜。
细嫩的皮肤像被刀子割得疼痛不堪,手脚几近麻木,眼睛只能微微睁开一条线。冷彻骨髓的风雪夺走了她很多体力,她怀里抱着一袋米和一袋面,袋子很小,而且只装到七成左右。即便如此,环绕着袋子的双臂也快要脱力,她感到身体摇摇欲坠,飘飘忽忽,脚底没根。更可怕的是,没有姐姐的帮助,她根本无法辨别方向。
前面、右边、左边、后边、近处、远处,全是黑,她知道自己在往远离房子的方向跑,可是跑着跑着她也不确定该往哪跑了。
我想回家,回到哪个小窝里。她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家里的洞穴如此亲切,那里多么温暖,还有柔软的毯子和厚厚的山壁,无论风雨都可以安然躲藏。
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她哼了一声,手里的袋子脱出,哗地一下落在地上。
米面洒出来了吧,她倒下的之前的念头是这样。当身体贴在又冷又硬的地面时她才意识到米面可能不重要了,因为自己好像站不起来。腿麻了,像大块石头压在上面一样抬不起来。刚才落地时手肘和膝盖都撞到地上了,一直在疼痛,大概流血了。
「呜……呜……」,她想大叫,但嘴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一闭眼就天旋地转,脑子里像有人用大锤子狠狠敲打。她开始困了,但又想到要是睡着可能再也起不来了。
必须得站起来,姐姐还在为我拼命,我不能在这里倒下,她想道。
然而站起来并不容易,她在腿上注入力量,可是腿像断了似的不听使唤,只好用手撑着地往上抬。
「呸呸呸」,她吐出嘴里的雪,麻木的腿奇迹般的恢复了力量,虽然依然很微弱。她在雪地里胡乱地摸索,抓到一个冰凉的袋子,往上一拽,手上重量徒然一轻,传来哗哗哗的声音。
「米……米……不要……」
发现米全撒出来的雪心都碎了,这是她和姐姐两个人救命的粮食,千万不能出岔子,可偏偏让她这个没用的妹妹搞砸了。泪和鼻涕一起流下,她抽泣地用冻僵的小手把米往袋子里拢。
我失忆了,忘记了姐姐,忘记了几乎一切。
和相依为命的姐姐在一起,还这么拖后腿,姐姐是那么英勇,那么强大,我不配当妹妹。
越想下去眼泪就越多,流下的热泪很快在眼角结了冰,让她眼睛刺痛不已。
好冷,好冷,为什么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一点温度?为什么我不能幸福地活着呢?
米装了很多,但她麻木的手逐渐分不清地上的积雪和米,再装也是徒劳。她继续摸索,试图抓到掉在地上的面,可是哪里都没有。
黑暗的雪地就像无尽的深空一样无边无际,哪里都是雪,她一次次地在地上爬,不顾膝盖传来的疼痛,只为抓到那一袋剩下的面。
不应该掉在很远的地方,但她爬了一会已经分不清方向,她从哪边来,家又在哪里?
「救——命——啊——」
一声尖叫划过黑夜,把她吓了一跳。听起来距离不远,而且也不是姐姐的声音。她听出了方向,猜测可能是姐姐把那个房子里的女人打了。她紧紧抱着只剩下少半袋的米往声音的反方向走,一步一个脚印,绝对、绝对不能再摔倒了,她告诫自己。
雪越下越大,迎面而来的冰冷墙壁不断撞击着她的身体,让她的脚步逐渐迟缓。
「姐姐……」
她祈祷姐姐平安无事,如果她死在这里,起码要找到这袋米。
不知走了多久,她的腿坚持不住地发软,最后只好蹲在地上。寒风捶打她娇小的身躯,她像一片随时可能被踩碎的落叶,在狂风中乞求苟活。
「姐姐……你在哪……」
她听到吵闹的人声,忍不住回头看,希望能出现一个壮实高大的身影,然而,替代出现的却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远处的整座房子都在燃烧,照亮了周围聚集的人群。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站在燃烧的房子前,隐约可以看到有人拿着什么东西往里冲,夹杂着男人的呼喊声、女人的呼唤声和火焰的噼啪声。
看到火的一刻,她莫名感到一股温暖,甚至恨不得只身投入火里。火光把附近几十米都照亮,雪化了,露出黑秃秃的院墙。虽然还是看不到地上的面在哪,但雪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有点偏了。
......
......
手里抓着海洁的衣服,红气喘吁吁地在雪地上奔跑。
人群已经被大火吸引住了,她这么一烧既可以让他们管不了别的事,也可以烧掉所有的痕迹,这样他们就不能确定是谁干的。
但是,她找不到雪在哪。这个小家伙总是迷迷糊糊的,娇小、柔软、傻傻的,让人心疼。小姑娘是她的人质,也是她的“妹妹”,她不想让她就这么被冻死,何况还拿着两袋粮食。
附近都是人,她不敢大声喊,失去了蛇群这个最大的依仗,她只能小心行事。
地上都是雪,这个小妹妹到底跑哪去了?
如冰一样的雪花粘在她脸上、身上,她打了个喷嚏。雪太大了,到底上哪找她?脚底冻得生疼,身体为了对抗寒冷而不住颤抖,即使强壮如她也难以忍受如此恶劣的天气。
积雪深厚,每踩一步都深深陷入。她时常思考,雪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残忍地杀掉了克年一家,心中没有半点愧疚感,反而有一些成就感。
他们幸福美满的一家四口,两个大人死于头被砸破,两个死于大火,全部是她亲手而为。为此她就像把蛇插进阴道一样舒爽,凭什么他们可以有家,一家人住大房子、吃粮食呢?杀人的时候她曾问过自己,他们配得上吗?他们有什么能耐?还不是轻轻松松像枯叶一般被踩碎了?凭什么她这么强却只能住山洞?如果当初那两个人没有抛弃她的话,是不是现在就能像那个女孩一样睡热炕、吃大米了?
上天是不公平的。既然它给她带来了不公,也要把这种不公带给其他人。
但那个女孩,雪,是唯一的例外。
当她亲手杀掉雪的父亲的时候,她看到雪一双纯净的大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变了,变得和她有些相似。她看到了雪,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我一定要找到你」
寒冷无情地剥夺着她的体力,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温暖的地方,湿漉漉的皮肤被风一吹更是极寒无比。她觉得自己只能坚持不到一小时了,虽然这种体力对于村子里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怪物,但仍让她担忧。
所幸在去山洞的路上某棵树下面她发现了一条东西,伸手一摸浑身几乎和冰雪一样,再一摸鼻子,呼吸已经十分微弱。
「不能死,不许死!」,她怒吼道,「我这就带你回家」
背上小女孩后和那只剩半袋的米,她用尽全部力气在树林里奔跑,这里的地形她再熟悉不过,即使看不见也能凭感觉知道个大概。
体力下降得更厉害了。四肢开始发软,冷到跑步都踉跄。她生怕摔倒把雪再扔出去,只能把她抱在怀里,变成快步走。
等到山洞口,积雪已经快把洞口堵住了,她用手挖了半天才挖出个足够容纳一个人的洞来。
山洞里依然温暖,一进山洞她就倒在地上,但立刻又爬到雪的身边。
「快醒醒!喂!醒醒!」
拍打着女孩被冻得冰凉的脸蛋,红急得直跺脚,要是不带她出来就好了,自己偷偷把米面带回来。
雪身上很凉,也许真的和雪一般凉。
「醒醒啊!醒醒啊!」
这种天气也没法生火,她从凹槽里捧了一把水喝进嘴里,等水温了之后再嘴对嘴地喂给女孩。
她不敢多喂,生怕把雪呛死了。看雪依然没反应,她把她放在毯子上,一把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不敢想象如果这女孩死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肌肤紧紧贴着,雪的身体十分柔软娇嫩,抱在怀里很舒服,只是紧闭双眼不省人事。红亲了一口雪的嘴唇,喃喃道。
「晚安,等天亮了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
......
全身被雪覆盖,刺骨的冰水泼在身上,到处是石头大的冰块。她站在云朵上,无法呼吸。
天空是瘆人的黑绿色,黏糊糊的液体从天上滴下,落在身上就变成有自己意志的怪物,她拼命甩掉,但它们如影随形,逐渐缠住她的脚。她不能动弹,被更多的黏液包裹,恶心至极。但黏液让她感到一丝温暖,很快她就完全被包进去了。
一张挂满泪痕的大脸出现在视野里,这是一张女人的脸,脸上五官宽大,凶悍,但很协调,有一种野性美。
她是姐姐,我是妹妹,她想。
想坐起来,但胳膊挤不出半点力气,上身被姐姐像钳子一样的双臂禁锢,下身被粗大结实的双腿夹住。
「姐姐、姐姐……」
轻声呼唤后,这双长睫毛的大眼睛张开一道缝,随即猛地睁到极限。
「雪!」,红喊了一声,突然爬到女孩身上,和她几乎零距离对视。
「醒了!你醒了啊!哈哈哈哈哈——」
长到腰的乌黑头发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把两人的头部包裹其中。雪说不出话,只能「姐姐」「姐姐」地哼着。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红把手绕过雪的脖子,把她的头往上一搂,发疯了一般亲吻。
嘴唇吸吮,牙齿相碰,舌头相交。
雪呼吸不畅,想推开姐姐,但微小的力气无异于蚂蚁撼树。
姐姐的眼神先是疯狂,再是责备,「害我这么担心,知道错了么?」
「知道……了,对不起,我……没能把面……」
「去他妈的面!给我一百袋面要换你我也不换!粮食没了可以再去拿,你没了怎么办?」
「对不起……」
「我让你说对不起了吗?」
又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强吻,红抢走了雪的口水,又把自己的口水送给她。雪身子软了,任由红压在自己身上任意施为。
姐姐的怀抱……好暖,她一边想一边被亲到缺氧,意识模糊,双眼失去焦点。红见状立刻放开了她。
「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出门了」
「可是米已经……」
半袋米泡了水,变成黏糊糊一团。
「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他们放野果的地方,下次我自己去,多抢一些回来。对了,这是给你的衣服」
她把晾干的海洁的衣服拿出来,套在雪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