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橘岛进入了十二月,天气比上个月更冷了些,然而海岛的气候与大陆不同,既没有雪,也没有彻骨的寒风,只有微凉的海风。

这几天的天空比以往更阴沉灰暗,聚集的乌云笼罩在海面和橘岛,让天空的高度下降了许多。可奇怪的是日常变化多端的天气却定格在这种状态,让生活在岛上的人的心情始终有些沉重。

与第二区密集拥挤的住宅楼不同,这里格外开阔,放眼望去四处是视野良好的湿润泥土、海水冲击的沙滩和深邃的树林。在这里缓缓散步,会觉得走了很久附近的景色也没有变化。

然而,并不是附近都是如此。往东走的方向上,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和机器的轰鸣声渐渐入耳,让人不禁感到有种回到外面大城市的感觉。

虽然依然有树林作为护卫,但是工厂的庞大身躯依然难以掩盖其存在感。灰色的墙皮坑坑洼洼,作为屋顶的蓝色钢板锈迹斑斑,虽有不同,厂房的外观却大同小异,只是尺寸大小的区别。薄薄的水泥墙难掩刺耳的机器声,因此几乎没人会到这里散步。

然而,一座距离工厂群较远的建筑却尤为安静,与这里的风格格格不入。它比其他所有的工厂都破烂,被烟熏黑的外墙像煤炭堆砌而成的,大片墙皮脱落在地,碎成无数碎片,然后又经过雨水的冲刷和人的踩踏,逐渐变成土地里的一种装饰品。外墙上贴着的铁楼梯生锈成了暗红色,并且摇摇欲坠,好像马上就要倾倒一样。

工厂阴暗而破败,就算当成鬼屋来探险也毫不困难,不会有任何人想走进去吓自己。

啪嗒、啪嗒、啪嗒。

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铁链哗啦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从工厂的地下传来,锁孔被插进了东西,咔嚓一声弹开了。

「进去,老实呆着」

身后传来机械式的女声,张若荣害怕地发抖,想都没想就走进了幽深黑暗而潮湿的小房间。她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身后的门就猛地关上,并重新拧上了锁。

一股浓烈的骚臭味传来,她忍不住干呕了两下,可自从被人闯进家里从睡梦中扯出来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饭,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呕不出来。

又冷又饿,头还发晕,她虚弱地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摸到了一个有温度的长条状东西。

「唔,嗯~」

被摸的东西发出伸懒腰的声音。

张若荣吓了一跳,反射般后退两步,从未想过这里还有个人。

「你是谁?」,她警惕地问道。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形轮廓,这人身材修长,头发到肩,躺在一个水泥台上。女人揉了揉眼睛,愣愣地看着张若荣。

「小姑娘啊,怎么也把自己送到这里了?」

女人开口了,这声音沙哑而疲惫,仿佛经历了很多痛苦一样。

「我……」,张若荣一时哑然,但随后迸裂的情感像山洪一样爆发了。眼泪汹涌而出,呜咽声掩盖不住激烈的情绪,最后变成哇哇大哭。

「唉,可怜姑娘……」,对面那人叹气道。

哭了几分钟,哭声渐渐变小,变回了一下一下的抽泣。

「能好好说话了吗?我叫师文君,叫我文君就好,你是?」

「张若荣……」

「若荣姑娘,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到了这大监狱可就别想出去喽」

师文君的戏谑口气仿佛是这里的“土著”,她又说「不过我们到橘岛的时候就已经算第二条命了,本来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嘛。哭一会能好受点,不过姐劝你省点力气,好好睡觉,什么都不用想」

张若荣惊讶地忘了哭,「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也会在这里?」

「嘘,你仔细听」

安静下来后,张若荣捕捉到微弱的呼吸声,偶尔还响起几声痛苦的呻吟和迷茫的鞋子摩擦水泥地的声音。

「这里关了许多人,都是被她们抓来的。我估摸着这一层被关起来的还有很多姑娘,只是大家都没力气说话」

知道自己的处境后,她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水泥台上。这里的水泥台冰冷坚硬,就像那群人戴着面具的脸一样。

「怎么办,我想回家……」

一边哭一边用手背抹去止不住的咸湿眼泪,身旁的女人似乎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是师文君作为她的“前辈”都还在这里关着,怎么有办法出去?

「若荣姑娘,别难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师文君想了想,似乎不该说这些没营养的话,她继续说「讲讲你之前的事?怎么跟她们扯上关系的?你这么小,应该还在上学吧」

「嗯……上学呢」,张若荣的声音因为哭泣而变形。

「这帮人都是坏人,你是怎么惹到她们的呀?」

「主联会……我也不想和她们扯上关系,但是有一天她们找上我,说给我钱让我买点好看的衣服……然后我就拿了钱,她们要我做事,我就做了」

师文君感到面前的小姑娘没到二十岁,声音有些稚嫩,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就像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奴,可是自从自己被主联会抓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已经有大半年见不到她了。

一想到她乖巧的模样师文君就忍不住一阵心疼,她是一名船员,虽然变成了自己的奴隶,但主人不在身边随时会被周围的人欺负。即使身陷牢笼的师文君依然担心奴隶,到底谁是主人呢?

「当初不如给她自由身,可是又怕她离开我,真矛盾啊」,师文君叹了口气,忽然看到坐在对面的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啊!你刚才说……哎呦!」

「文君姐你怎么了?没事吧?」

「扯到伤口了,嘶」

「伤口?!」

「没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在这里呆得越久,伤口就越多。幸亏这小破屋没灯,不然非得吓着你」

她摸了摸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大腿上的皮肤多次皮开肉绽,变得皱皱巴巴。胳膊上的划痕已经结疤,像蚊子咬出来的包。胸口隐约传来的刺痛可能是筋被扯开了,屁股已经疼麻了。

已经有多久没洗澡,没照镜子了呢?她觉得猿猴的身上也比她干净,野蛮人都嫌弃她。

「你刚才说她们让你做事,做什么事?」

「她们让我在学校里暗中宣传主联会,拉一些学生加入。一开始我觉得就和发广告差不多,想都没想就去做了。我的两个朋友先后被我拉入伙,后来她们被派到别的区做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去干什么?」

「就是去……」

「嘘——」

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皮鞋踩踏水泥地的声音,师文君示意她闭嘴。

脚步声在大概二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然后陡然响起一声爆裂般的金属碰撞声,震得两人耳膜生疼,回音就像耳鸣一样在整个楼层传开。

钥匙的哗啦声,另一个铁房门被打开,传来女人粗厚的嗓门「滚出来!给我滚出来!」,然后又是当当两声脆响,好像在用铁棒敲打门框。

第二个脚步声轻轻响起,随后便是女人的尖叫声和撞击声,以及什么东西打在沙袋一样的沉闷响声。

「求求你!我什么都说,什么都做,让我干什么都行!求求你……我给你们当奴隶……」

张若荣吓得再次浑身发抖,她闭上眼睛抱着小腿,把自己缩在墙角,捂着耳朵拒绝听。

师文君倒是淡然自若,「在这里挨打是家常便饭,落到她们手里没有躲得过的,现在还活着都命硬着呢」

外面的女子被人在肮脏的水泥地上拖拽,发出沙沙的声音,过一会周围再次陷入安静。

张若荣的颤抖逐渐消退,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走了?」

「走了,但还会回来」

「什么意思?」

「只是拷问而已,又不会杀了她」

「拷问……」,她听到了恐怖的词,既害怕又担心地问:「要怎么拷问?」

「那女的知道附近一家工厂的情报,这是主联会需要的,所以她们就想把她的嘴撬开」

「怎么这样,这不是犯罪吗?」,话音刚落她觉得自己有点可笑,「被抓到这里的我也没资格说这些了」

师文君轻轻一笑,「若荣姑娘,上几年级了?」

「三年」

「那不是马上毕业了嘛,唉,可惜了」

「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学校里那些人真的很过分,整天带着奴隶欺负我们这些落单的人,不交钱就要挨打。每次不打个半死不会放过」

「学校也这么乱啊,我还以为都是些孩子们……」

「一点也不好过,我每天提心吊胆地上学,钱经常不够花,不得不想办法赚钱。两个朋友都去了风月楼打工,化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妆,吓死人了,那地方我都不敢进。可是我现在的样子比她们落魄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家呢。早知道就跟她们一起去卖身算了」

「怪不得,姑娘你还是年轻了点。这橘岛表面上有法律,其实基本是个三不管的地方。巡逻队只管和奴隶制相关的东西,平时的打架斗殴砍人很少处理,除非闹得特别大。所以……没点自保能力在这里生活很危险」

「我知道,但是又能怎么样呢?被抓到橘岛已经两年多了,我很清楚回不去家了。我准备把这里当成我的新家,开始新生活。但是……」

「你给她们做事,她们为什么要抓你?」,师文君把话题重新拉回来。

「因为我……」

门外那急匆匆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直奔她们所在的房间而来,师文君脸色微变,张若荣吓到不敢喘气。

她们房间的锁被打开了。

「刚才关进去的那个」

这声音就是一开始把她送到这里的那个人的声音,张若荣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她身高中等,穿着暗红色衬衫和灰色长裤,脸上戴着嘴角向上咧的狐狸面具。被抓来的时候张若荣发现她们全都是这样的打扮。

「张什么,你出来」

张若荣条件反射地站起,之前被拳打脚踢的疼痛还留在身上,丝毫没有抵抗的想法。

「要做什么?」,她战战兢兢地问。

「跟我走」

张若荣想向师文君求助,可是师文君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

和来时一样阴暗的破烂走廊,墙角长满了蜘蛛网,到处是厚厚的灰尘,走几步她就激烈咳嗽起来。

「快点走」,狐狸催促道。

上了台阶走到一楼,外面透出的淡淡灯光把周围照亮,她看到被灰尘铺满的巨大铁货架,比卡车还长的长满机械臂的机器,蜘蛛网遍布、被泥固定住水龙头的洗手池。天花板上横七竖八地垂吊着看不清字迹的指示牌,墙上挂着掉了一角的钉子的横幅,上面隐约可辨“安全生产,遵守规范”。

接着她被带上二楼,这里更多是独立的生产车间,比一楼紧挨着放的大机器更加宽敞。走廊的地上湿漉漉的,透过小得像人头的窗户张若荣看到了漆黑一片的天空和阴森可怖的树林。

「别乱看,快点去,听不懂?」

身后传来严厉的命令,她老实地按照指示一路前进。这个工厂虽然已经废弃,但看起来很多东西都没有清理,使得原本宽阔的空间变得像迷宫一样。她经过一个个紧闭窗户的车间,没有一丝光亮从里面透出。

最后她被带到一间比其他车间更大的车间的入口,劣质的蓝色铁门挡不住里面传来的阵阵惨叫。

「啊——啊啊啊——啊!!」

随后是鞭子清脆的抽打声,她隔着门闻到呛鼻的血腥味。推开吱呀响的铁门,天花板上昏黄的灯泡摇摇晃晃,一张金属板搭在操作台上,像一张大床。床上被牢牢绑住一个扭曲身体的女人,正是她嘴里不住发出尖叫。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两个同样装扮的女人站在被绑着的女人面前,其中一个黑色短发长得细高的人手持鞭子高高挥舞,用力抽打被绑在操作台上的人。站在她旁边的是一个黄色短发的人,只有这个人没戴狐狸面具,而是嘴里叼着一根烟,嘴里不断吐出烟圈。她有一张标准的圆脸,两只手臂上纹着蓝绿黑三色的线条,灰色长裤的裤角被向上挽起,一直拉到膝盖处,脚底踩着露脚背的凉鞋。

「大管,我把人带来了」,张若荣身后的人恭敬地说道。

黄发女举起左手示意拿鞭子的女人停下,把目光投在张若荣身上,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张若荣顿时感到一股可怕的暴虐之气迎面冲来。这个黄发女一只脚踩在操作台上,举止狂妄轻浮,张若荣知道她就是这里的头目,大管这个词听起来像大管家的意思,所以她猜黄发女在主联会的地位应该不低。

「你过来」,黄发女抬抬下巴对她示意,她低着头一点点蹭了过去,站在三米远的地方。

「离我那么远干嘛?再过来点」

「我知道错了……」

从看到躺着的浑身是血痕的女人的那一刻,张若荣已经吓得彻底服软了,不管这个大姐让她说什么都会老老实实说出来的。

「知道我是谁吗?小张」

「不知道……」

「我叫熊苗,东区大管,你上司的上司」

听到这个名号,张若荣已经彻底绝望。她知道东区的指的是第三区、第六区和第九区,这三个区加起来相当于橘岛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她是主联会的核心成员之一。想到这里,她的头更低了,「您把我抓来是想拷问我吗?我什么都说」

熊苗立刻轻轻一笑,把燃烧的烟头随手按在躺着的女人的大腿上,女人刺耳的尖叫把张若荣吓得直哆嗦。熊苗站起,走到这个小姑娘面前,仔细打量着她。

「怕我吗?」

「怕……」

「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吗?」

「不知道」

「我最不喜欢叛徒」

「我不是叛徒!我没有背叛组织!」

「是么」,熊苗轻轻地抚摸她的脸,这张稚嫩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上周四我们在第三区的小据点被人一窝端了,怎么回事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

「放你妈的屁!」

熊苗破口大骂,随后一巴掌把张若荣扇倒在地,冰凉泥泞的水泥地和身体接触,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让她恶心到了极点。

脸上火辣辣的,像被开水烫了一样疼,张若荣脑袋晕乎乎的,半点反抗的想法都没有了。

「毛尚,把这个放下来,关到牢里,给小姑娘绑上」

「是,大管」

她被叫毛尚的短发女用怪力强行拉起来,狠狠推在操作台的平板上,操作台上血迹斑斑,浓重的血腥味让她作呕。上个被折磨的女人的体温还残留在此,她的心如坠冰窟,直到手脚都被绳子牢牢绑住才缓过神来。

黄发的熊苗坐在她旁边留出的缝隙上,用手在她的大腿、腰和肚子上逐渐向上抚摸,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容。

「我不拷问你,你不用担心这个」

张若荣被摸得浑身鸡皮疙瘩,这坏女人的手就像一道催命符,不停地寻找要破坏的部位。

「饶了我吧,我给您当奴隶」

「承认是你干的了?」

「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想变成刚才躺在这里的人那样?我成全你」

「啊不!我的意思是……」

熊苗从毛尚手里接过被血染红的皮鞭,轻轻撩开她的衣服。

「肚子吗?」

「不要!」

“啪!”的一声脆响,张若荣感觉肚子像裂了一样,里面在剧烈痉挛,疼痛让她全身的意识都集中到了肚子上。她奋力抬头,看到肚皮被抽出一道渗血的血痕。皮肤破了,里面的肉绽开,深红的肉和密密麻麻的血管隐约可辨。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但当时间流动起来后整个房间充斥着她的尖叫。现在她明白为什么刚才那女人叫得那么凄惨了。

然而这才只是一鞭,熊苗的力气非同寻常,鞭子也异常粗糙,再次举起来的时候,张若荣发出自己难以相信的音量。

「求求你!!」

第二鞭落下的那么急促,毫无征兆的爆炸一样的疼痛让女学生再次尖叫,意识恍惚、浑身痉挛。

两鞭下去,她已瘫在操作台上艰难地喘气了,呼吸带着整片肚子都在痛,就像一万只蚂蚁在里面撕咬。深红至黑的鲜血从肚子两边殷殷流出。

熊苗俯下身,贴在她耳边,「不是拷问,只是单纯的惩罚而已,对叛徒的惩罚当然要毫不留情。你以为我会留着你,其实就算把你打死了也没关系」

这句话说完,张若荣的心跌落到万丈深渊中。她以为折磨是为了让她说出情报,或者只是单纯地警告一下,但这个可怕的恶魔却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只是单纯的发泄。

「是我做的,我全招了」,她忍着几近昏厥的疼痛喃喃道。

「嗯?说说怎么回事,谁指使你的?」

「是那个……女记者……」

「哪个女记者?」

「姓杜……叫杜……」

「杜什么?」

「杜卓婷……好像是……猎豹社的记者……或者编辑……我不确定」

「毛尚你去记一下她的话」,熊苗对毛尚说道,后者从房间的角落里拿来纸笔开始写。

熊苗露出阴森的笑容,「继续说,那个杜卓婷怎么跟你说的?」

「她跟我说……」,张若荣觉得肚子快要裂开了,强忍着回忆道:「她一开始只说“你是个温柔的女孩,我想和你交朋友”。然后就带我到沙漏三楼吃饭……到二楼给我买衣服,逛了一整天。后来又经常约我出去玩,时间长了我们就熟悉了……」

「哼,小孩子把戏」,熊苗不屑一顾地说道。

「后来有一天……她说我想加入主联会,能不能介绍一下情况……我就……」

张若荣感到喉咙一甜,翻涌而出的鲜血从嘴里吐出,把嘴角和脖子都染上红色,在昏暗的黄色灯光下显得尤为恐怖。胃在痉挛,疼得她浑身是汗,大口喘气,说不出话。

「给她上点药,包扎一下」,熊苗命令道。毛尚熟练地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半瓶酒精和一卷绷带,张若荣又在酒精的刺激下嚎叫不已,眼泪都疼出来了。

包扎好后,张若荣感到筋疲力尽,眼皮像挂上了铁块。但熊苗打了她两巴掌,把她打醒了。

「继续说,你后来告诉她什么了?」

「我告诉她,我们是个像公会一样的组织,关系不是很紧密。我们的会员都有自己的奴隶,平时会有人发布悬赏任务,接任务做的人能拿钱。她问我“那有没有负责协调的人”?我跟她说了管家团的事……」

熊苗的眼神越来越冷,「你还说什么了?」

「她问我“我常在第三区工作,那里有没有你们的人?我想找机会去一趟,最好能加入你们的组织”,我看她对我这么好也不像坏人,就把第三区的据点告诉她了。哪想到她……」

「我想起来了,那个女的是自由党的人,叫杜卓婷没错。她们上次带着一群人趁着晚上把我们的据点包围了,还是一个出去扔垃圾的姐妹发现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自由党的刘亚春带着她的狗屁近卫队冲进我们的据点,把我们的人都抓了,东西都砸个稀巴烂,资料都带走了。只有几个机灵的姐妹趁乱跑了出来」

张若荣只知道据点没了,但不知道竟然是自由党干的。这个组织之前一直还算比较低调,可最近接连惹出一些事,让很多人都非常反感。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谁知道那个杜卓婷那么狡猾……」

「狡猾你妈呀,都是你犯傻还贪财惹成这么大的事!傻逼,我打死你得了」,熊苗挥起鞭子又要打,吓得张若荣连连求饶。但是熊苗根本不听,还叫毛尚用破抹布把她的嘴堵得严严实实。一鞭接一鞭地落下,这次倒是没再打她被包扎的肚子,而是狠狠抽在了她的大腿上。她被打得在操作台上扭来扭去,痛苦地痉挛着,血管破裂,鲜血不断从裂开的皮肤里钻出,连肌肉都被鞭子抽裂。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强烈的疼痛,她从未如此后悔自己的犯下的错误,更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如此贪财,给这种危险的组织卖命。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因为很快意识就离她而去了。

......

......

牢房的门开了,师文君看到一个像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人形被推了进来,直直地倒在水泥地上。

「喂,你是若荣姑娘吧?怎么被打成这样?」

她蹲下查看,发现这人确实是之前的小姑娘,还有气,但是好像快昏过去了。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发出「我要死了」的声音。师文君用吃奶的力气把她拖拽到可以躺着的水泥台上。

只有走廊里传来的微弱灯光,师文君看到她的肚子和大腿上满是渗着红的绑带,她的身体软绵绵的,额头滚烫,身体一动不动。

「唉,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来蹚浑水。这可不是小孩子打闹的地方啊」

看到她这副惨状,师文君就想起自己刚被抓来时的样子。那时的她意气风发,坚强不屈,什么困难都不能把她打倒。她用自己交换了人质,沦为主联会的阶下囚,对此她毫不在乎,因为自从她为了工人挺身而出开始就已经想好有这一天了。

她以为主联会要把她变成奴隶,但她们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用各种可怕的刑具拷问她。她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几乎每次以为自己扛不住要招出来了,但最后还是没有。

刚才的狐狸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她们没说话,师文君安置好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之后,这只狐狸面具的后面发出了声音。

「走吧师文君,轮到你了」

师文君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反抗和挣扎,像例行公事一样跟着狐狸走上二楼。

熊苗坐在血迹斑斑的操作台上打了个哈欠,看到师文君被带来了挥挥手打个招呼,就像刚认识的人一样客气。

「张若荣犯什么事了?」,师文君开口就问。

「呵呵呵,那个小姑娘是叛徒,罪该万死,但我不想这么快就杀了她。得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真是个歹毒的恶魔」

「哈哈哈哈哈——这话说得好啊!我就喜欢你夸我。文君,今天想吃什么?爆炒肉丝?拔丝地瓜?还是……炭烤猪蹄?」

「随你便」

「哈哈哈哈,我拷问过这么多人,像你这样硬骨头的还是头一次见。几鞭下去,小姑娘已经被我打服了,问什么招什么,可乖了。哪像你,皮糙肉厚的,死活不开口。毛尚!」

狐狸面具的细高女人走上前,熟练地把师文君绑在操作台上,师文君看了看满是未干血迹的平台皱了皱眉。

熊苗玩味地盯着她的脸,「还有心思担心别人呢?很快你就会比她们加起来还惨,自求多福吧。或者识时务一点,把该说的都说出来,我保证不碰你」

「这话我都听腻了,少浪费时间了」

「好!我就佩服你这爽快劲儿,毛尚,炭炉子烧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拿过来,给她暖和暖和」

一锅冒着热气的烧红的炭炉被毛尚用夹子提了过来,师文君离两米外都能感受到它炽热的温度。

「夹子给我」

熊苗拿起夹子,夹出一块烧红的炭块悬在空中,毛尚把师文君的裤子脱掉扔在地上,露出双腿大片大片的沟壑一般的紫红伤疤和熏黑像鱼鳞的褶皱皮肤。

「啧啧,你的双腿都这么吓人了呢,让我简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反正都烫过了,随便找个地方吧」

「呦,还这么淡定啊,不愧是你。那这次烫眼睛吧」

毛尚转身看着熊苗,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熊苗盯着师文君的脸,那张脸只有一点微微的动作,然后又变成了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没关系吗?眼睛烫坏了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哦,还是说你想把你们组织的成员名单告诉我呢?一份名单换一只眼睛,完全不亏吧?」

「我和张若荣不同,绝对不会背叛大地战士」

「师文君,就像你经常说的,被抓到这岛上人人都得做好去死的准备。既然都要死了,何不让自己过得快活一点呢?」

「我死都不怕,为什么还用眼睛威胁我?」

熊苗摇了摇头,「你真傻,真的。那眼睛我就收下了」

红到刺眼的炭块带着滚滚烤人的空气被举到了师文君的头顶,掉落的炭渣瞬间把师文君洁白的脸烧出一个洞,她把牙咬得嘎吱作响,被绳子绑住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和你的眼睛有什么遗言要说吗?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哦」

「谢谢你陪我三十多年」

「OK~再见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赤红炭块碰到了眼皮,师文君条件反射地转过头,然而薄薄的眼皮还是直接被烧穿,发出呲呲的响声,冒出一缕青烟。她叫得撕心裂肺,整栋楼似乎都在声压下嗡嗡直响。

「我的眼睛!眼睛!眼睛!!」

尽管她叫得厉害,熊苗依然没有停手,继续把炭块贴在她的左眼上。她的左眼被烧出空洞,眼球表面像橡皮泥一样凹陷进去,师文君感到闭眼和睁眼似乎都一个样。先是一片漆黑,然后是五颜六色的颜料搅拌在一起,接着又是满眼的红色和黑色,最后全变成了黑色。

熊苗握着夹子的手持续用力往下压,眼球就像被捏爆的葡萄一样四分五裂,汁水和鲜血喷涌。熊苗继续往里按,附近的眼眶和眼角也都开始烧出烟,皮肤像一层薄薄的纸一捅就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疼啊啊啊疼疼疼疼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真好玩啊,我给你换了一只炭眼睛!帅不帅啊?」

毛尚走上前,「大管,继续往里按可能会烧坏她的大脑,到时候我们什么情报都问不出来了」

「哦,也是,我太兴奋了」

熊苗抽回手,把木炭扔回炉子里,看着师文君难以抑制地尖叫和像喷泉一样不停喷血的眼窝,满意地笑了。

「现在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脑子里了,把她的眼睛清理一下,别让她感染死了。然后带回牢里」

「是,大管」

师文君感到这一天尤为漫长。左眼被烫坏后右眼似乎也看不清东西了,她感到头晕目眩,恶心至极。疼痛勉强支撑着她的意识,否则早就晕过去了。她无法走路,只能由一个狐狸搀着往前走,下楼梯的时候差点摔下去。她顾不得这个跑腿的狐狸的想法,被扔回牢里之后就倒在地上。

张若荣恢复了点意识,为自己身上的鞭伤难受得不断呻吟,可她看见师文君被扔进来就倒在地上后还是惊讶不已。

「文君姐?你还活着么?」

意识恍惚,师文君听得到耳边女孩担忧的声音,但无力回答,现在的她就连动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她们把你怎么样了?打了你哪里?没事吧?你的眼睛……」

凑近了看的张若荣顿时哆嗦了几下,吓得后退了两步,仿佛有什么一桶冰水从头顶倾泻而下,她难以理解师文君怎么会变成这样。

左眼被绷带缠了很厚很厚,但是依然被血染红,又黑又红的血从吸得饱满的绷带里渗出,从眼角缓缓流下。此时的师文君就像一副流血泪的木乃伊,把张若荣吓得魂不附体。

「她们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恶魔……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恶魔……」

师文君彻底昏过去了。张若荣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她已经完全吓傻了,本在哀叹自己的不幸,忍受鞭伤的折磨。可这个刚认识的姐姐就在这短短十几分钟内失去了一只眼睛!

「我错了……真的错了……不要这样,求求你们……」

她隔着门小声求饶道,可门外没有任何人,刚才那只狐狸早已走远。把头顶在冰冷坚硬的铁门上,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流下。呜呜咽咽中,她忽然庆幸自己还有一双能流泪的眼睛,可这双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她们夺走。

身上划了道口子可以愈合,骨折了还能接上,可这眼睛是父母给的,从出生开始一直小心翼翼保留到今天,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张若荣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师文君就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文君姐……你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为什么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她的哭声引来附近的哭声,起初只是一个两个小姑娘的哭声,随后远处的牢房也传来不同年龄女人的哭声。哭声会传染,此起彼伏的悲痛之情萦绕在每个被抓来这里的人。

哭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朦朦胧胧之中她被冻醒,肚子上一阵一阵的疼痛让她难以再次入睡。躺在地上的师文君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死了。她想上厕所,却只能找到角落里的一个散发骚臭味的塑料桶,掀开盖子里面涌出的恶臭让她干呕了几下。

「分不清……天黑天亮,不知道……是死是活」

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让她一惊,转头一看,一动不动的师文君举起手在空中比划两下,嘴里念念有词。

「文君姐……」

不忍心看她,但张若荣还是瞥见师文君捂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我会死在这里,但你应该不会,只要不作死的话。我死了之后,如果你能出去的话请找一个叫许海雅的舵手,告诉她我死了,让她去找别人」

「等等,怎么就……」

噩梦般的脚步声再次从走廊里响起,师文君勉强坐了起来。张若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冰冷的铁门。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又来?她们不睡觉吗?

是远处铁门打开的声音,一扇接着一扇,到了她们这间,她看到另一只没见过的体型的狐狸手里提着一个夸张的大袋子站在门口。狐狸从袋子里掏出一小袋软乎乎的东西扔了进来,然后准备重新锁上门。

「等一下!」,张若荣叫道,「这里还有一个人!请再给我们一份吧!」

「滚,爱吃不吃」

大门重重地关上了。

走到其他房间的时候,张若荣听到一个女人哭喊乞求的声音,那声音让她心里堵得慌,随后一阵拳打脚踢声和咒骂声强行打断了哭声。

她们为什么还要留着我们呢?明明我们都没有利用价值了。张若荣悲哀地想到,正常来说应该直接杀了扔海里。

「给,吃点吧,我们一人一半」

狐狸扔进来的是少得可怜的米饭,又冷又硬,像嚼沙子。师文君的样子看起来疲惫不堪,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张若荣把米饭送到她嘴边,她轻轻地张嘴吞了下去。

又冷又饿又疼,张若荣真想撞墙上一死了之。可是她没有那种勇气,绝望的处境让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弱小无力,只能任凭摆布。

接下来的两天里两人都逐渐恢复了力气,但师文君眼睛的伤口似乎感染了。持续的高烧让她像死人一样躺着,期间两次被狐狸强行带出牢房,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张若荣急忙检查她的全身,发现她的手指甲全被拔掉了。指尖血肉模糊,过大的力气把指尖附近的肉都扯下来了。第二次回来的时候张若荣几乎认不出她来,如果不是她像尸体一样的动作的话。师文君的脸被腐蚀得完全不像人型,脸上坑坑洼洼的,骨头的轮廓依稀可辨,血和黑色的化成脓的皮肉凝固在一次,就像杀猪时剥下皮之后的样子。张若荣吓得不敢看她,躲在墙角抱着头坐了一个小时。

「你的脸到底——」

「硫酸……」

师文君笑起来的表情如此瘆人,简直和鬼一样恐怖。张若荣想安慰她,握住她的手,被她猛地抽了回去——张若荣这才想起她已没了指甲。

「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明明都这样了啊!」

「是吗……我……变成怪物了吗……」

「为什么啊!为什么就算这样也不屈服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这么做!」

「因为……她们真的找不出……大地战士……你……心疼了吗……」

「什么大地战士?我真的看不下去了啊,你变成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你……动手吧」

「啊?让我来吗?」

「杀了……我」

张若荣愣住了,自己只是打过架,但也只是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真的让她杀人她还是下不去手。

把她掐死吧,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双手捏住她的脖子,过一会她就死了。

死对她来说是种解脱,不如现在就动手吧,别让她再遭罪了。

「我……」,张若荣举起手放在师文君的脖子上,师文君用骷髅一般的脸向她微笑。

杀人、杀人、杀人。

她的手试图用力,可是怎么也使不上劲,软绵绵不听使唤。

杀人、杀人、杀人。

师文君一直点头,就像在鼓励她一样。

「杀了我……」

这是为她好,这是在帮她。

「我要杀了你!!啊啊啊啊啊——」

喊得响亮,但是毫无作用,张若荣向后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感到气喘不过来,胸口激烈起伏,扯得肚子的伤口生疼。

「对不起……我下不去手……我太没用了」

「算了,不勉强」,师文君无奈道,「你出去后……帮我找许海雅」

「许海雅吗?这名字我记住了,在哪能找到她?」

实际上张若荣晚上被伤口疼醒或者冰冷的空气冻醒的时候偶尔会听到师文君呜呜地说梦话,大多数听不清,但许海雅这个词重复了很多遍,所以她印象深刻。

「白露号……舵手……」

「剁手?舵手啊,白露号是艘船吧,那应该在南边的沿岸三个区里。她对你这么重要,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的奴隶」

「什么?!」,张若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怎么对奴隶念念不忘?」

「……也是我的爱人」

「不会吧,你居然把奴隶当爱人?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放她自由?」

「我不想让她……再变成别人的东西……」

「可是你这个样子她还怎么见你啊?」

「不见了……你见到她,就说我永远爱她。如果可能,请你帮我保护她」

「你……」,张若荣的眼睛湿润了,骂道:「傻瓜!把自己弄死然后装什么悲情英雄!我不明白啊!那大地战士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把命都搭进去?值得你放弃自己爱的人?你告诉我啊!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喂你怎么了?怎么不动了?」

张若荣急了,立刻把手放在她鼻子下,发现还有气,只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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