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人在厕所吐了,快去打扫!」

「是,我这就去!」

「103的客人走了,快去收拾桌子!」

「来了!」

「471的客人刚才催的巧克力奶茶怎么还没到?」

「我去催一下后厨!」

嘈杂而黑暗的地下舞台,巫小谷在台下忙得焦头烂额,浑身是汗,胳膊腿快不听使唤了。她从大厅跑到走廊,再从走廊跑到后厨,最后再从后厨跑到厕所。从后厨端出来的奶茶在走廊拐弯甩飞了出去,啪叽一声摔到墙壁上。想捡起奶茶发现上面全是灰尘,再跑回后厨用自来水冲洗,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没带打扫的抹布。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像头猪一样乱撞,还把活干得一团糟!」

“啪”的一记耳光,打得巫小谷摇晃着摔倒在地,一个身材发福、满脸雀斑、头发像枯草一样的中年女人,人称“大脸妈”,气势汹汹地站在她面前。

巫小谷贪恋着躺在地上的时间,她累得浑身快散架了。

「给我起来!这么多客人等着呢!再磨磨蹭蹭的就把你的腿打折!」

「起来了起来了……」

「真脏」,大脸妈看着巫小谷在地上沾上的黑泥,嫌恶地指着一个方向道:「收一下103的桌子!」

等到巫小谷离开,大脸妈接起电话,「沈大人,有什么吩咐?」

电话那头传来威严的女声,大脸妈听后有些惊讶,「她这么小,没胸没屁股的,怎么上台?」

「很多客人就喜欢这口,再说她只是长得小,年龄又不小。宣传了这么久,明天必须得有人顶上,你快去安排」

「是,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熬到了深夜,舞台关灯,大厅开始散场,客人逐渐离去。很多客人恋恋不舍地抱着自己怀里的“蝴蝶”,蝴蝶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身后挂着一副巨大的翅膀,像仙女下凡。她们微笑着和客人说些分别的话,然后一起向客人挥手再见。

「下次再来玩哦~姐姐」

「好喜欢你啊姐姐,明天再来看我好吗?」

「拜拜喽姐姐大人~什么,要拜拜kiss?讨厌啦,mua~」

蝴蝶们是风月楼地位比较高的工作人员,她们是招揽客人的关键,很多蝴蝶和客人们建立了长期关系,所以熟客一般会叫自己喜欢的蝴蝶陪着。

「帮我拿杯水来,要冰的」

「我也要,忙活一晚上没喝水,渴死我了」

「酒喝太多了吧你」

巫小谷作为服务生,在风月楼的地位最低,蝴蝶们可以任意使唤她们。

「水来了」,巫小谷端着托盘把几杯水放在她们面前,她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只把自己当空气,或者自动贩卖机之类的东西。

「哎呀,脚好累,高跟鞋太难受了」,红蝶一边说着一边把露脚背的高跟鞋脱了,双脚斜着搭在面前的桌子上。灰蝶、紫蝶、白蝶等人把身上的翅膀脱掉,随手扔在一旁的座位上。

「给我按按脚」

「我也要!」

巫小谷和其他几个服务生被迫给几个趾高气扬的蝴蝶按摩,她们这副大爷的模样要是被客人看到了恐怕生意再也做不下去了吧。

「巫小谷,你跟我过来」

出现在背后的大脸妈的声音把她吓得一激灵,现在她听到这个声音就后背发凉。

被拉到走廊里没有人的地方,大脸妈脸色郑重,「沈大人有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哈啊……什么任务?」,巫小谷昏昏欲睡,快站不住了,眼皮直打架。

「粉蝶生病了,这几天一直请假,但是我们计划的Sexy Show还要正常来办。其他蝴蝶都有自己的演出任务,粉蝶的钢管舞没人跳」

「让我代替粉蝶跳钢管舞?」

「没错,你去准备准备」

「不行,绝对办不到!我根本不会跳舞!」

大脸妈的脸阴沉下来,好像更大了,「这是沈大人的意思,你再说一遍?」

「呃……但是我真的不会跳舞啊」

「不需要什么舞技,你只需要抱着舞台上的钢管一件一件脱衣服就行了,做一些勾引人的姿势」

「我……我不会……」

巫小谷的身体悬空,脚下够不着地面,她惊恐地看着只用一只手就提着项圈把自己提起来的大脸妈,拼命地摇头。

被狠狠推在墙上,大脸妈的脸贴得很近,「不会也得会,就算不会也得给我上!明天晚上,必须得上,不然的话就把你送到沈大人那里,让她好好伺候伺候你。她一定很喜欢吃电烤少女」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啪的一巴掌,「跳不跳?现在回答我!」

「跳……我跳还不行嘛……」

被扔到地上瘫成一条,大脸妈扬长而去,留下娇小的奴隶少女独自哭泣。

一时的色迷心窍,中了她们的圈套,现在已经沦为她们任意使唤的奴隶,任打任骂,生活条件非常恶劣。她无数次地后悔为什么没能拦住欲求不满的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走廊那边响起脚步声,几个蝴蝶结伴而行,骂骂咧咧地诅咒今晚遇到的令人讨厌的客人。她们路过巫小谷身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最后那几个同为服务生的女孩也路过这里,没有丝毫同情。

巫小谷知道,她们和自己一样,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可怜,没有什么同情的必要。

她默默擦干眼泪爬起来,去厨房垃圾桶里翻出两块吃了一半的馒头,就着自来水咽了下去。

......

......

「左手托着底,右手按住上面,有节奏地前后推拉。一前一后,一前一后,你来试试」

「好的!」

勤劳勇敢的一年级女孩,殷锦,今天也在努力学习调酒技术。教她的是醉歌严厉的女老板杜奕彦,她穿着一向喜欢穿的短袖衬衫和黑色七分裤,给人一种清爽干练的印象。

「手要拿稳了,使劲托住,要是把摇酒壶甩飞出去就闯大祸了」

「是!我会拿稳的!」

「看你细胳膊细腿的,真让人担心」

两人站在调酒台后面,殷锦模仿杜奕彦的动作一下一下地前后摇晃摇酒壶。

「逐渐发力,快而不失节奏。很好,就是这样,你领悟得很快嘛」

「谢谢杜姐的鼓励」

「刚才教你的是一段,接下来是二段」

站在两人前面,本该专心为客人服务的调酒师董秋娟此时却心不在焉。她看都不看地抓了一把冰块塞进摇酒壶里,随意地往调酒壶里倒烈酒,然后暴躁地使劲摇晃,声音就像电锯锯木头一样。

「小姑娘,今天心情不好哦,让姐姐猜猜……是不是失恋了?」

两人穿着时髦的女人调笑着,董秋娟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把酒倒进高脚杯后直接推到其中一个客人面前,「请用」

「你这是什么态度?啊?」,另一位客人板着脸问道。

「肯定是失恋了,不然不会这么心不在焉。我认识的小董可是技术精湛、经验丰富的调酒师,每次都是面带微笑给客人奉上精心调制的美酒。不妨跟姐姐说说嘛,怎么了?」

「这不关您的事」

「你这丫头!」

「哎,别生气嘛刘姐,这小姑娘挺可怜的,你要是一闹,准保把后面那位……」

两个客人耳语一番,其中生气的那位勉强熄火,「我今天不跟她一般见识」

「对嘛,人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被老板亲自教学自然是殷锦的荣幸,她战战兢兢地努力记住每个细节,感觉脑子都快不够用了。本以为不算聪明的自己会挨骂,但严厉的老板并没有怎么骂她,而是手把手指导她每一个动作。

「好凉!」

「忍着,不能放手」

「是……」

「这是调酒师的基本素质,不管冰块把调酒壶弄得多凉都不能放手,直到一杯酒调完。你的手太嫩了,所以更要努力适应,明白吧」

「好的!我会努力的!」

董秋娟放在调酒台下的右手握紧了拳头,「凭什么……」,她咬牙切齿地漏出几个音节。

「好了,我回去了,你自己好好练习。对了董秋娟,你带带她,不许跟她闹别扭,知道吗?」

「嗯」,董秋娟一边洗杯子一边点了点头。

现在已经是十点钟,醉歌的老板杜奕彦潇洒地披上外套,大步流星走出店门,与进店的客人们擦肩而过。

只有殷锦和董秋娟两人的时候,空气总是非常凝重。董秋娟上次因为拒绝了客人让殷锦调酒的请求,被老板兼主人的杜奕彦强行灌下500毫升52度白酒后在医院躺了两天,洗胃洗到毫无食欲才得救。殷锦知道她不可能不对自己充满恨意,现在两人之间的隔阂非常大,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这么基本的东西还需要主人教,你的脑子也不怎么好用啊」

听到她忽然挖苦自己,殷锦有些生气,「我刚开始学,杜姐在教我入门的知识」

「是啊,我像你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在店里给客人做酒了,你看看你笨手笨脚的样子」

「你说什么……」,自从老板给她撑过一次腰之后,殷锦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畏惧董秋娟,「我可能是笨了点,但是早晚能学会」

「口气很大呀,你不要以为主人教你东西就是偏爱你,这种错觉很快就会消失了」

「什么偏爱?」,殷锦忽然有些不懂她的话,「她只是很正常地教我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臭不要脸的东西」

「你……」,从小被奶奶教育得很有素质的殷锦完全不会骂人,可她的愤怒逐渐积攒,「虽然你是前辈,但是也不能这么说话!」

「小妹……」,一个摇摇晃晃、脸色通红,浑身酒气的中年女人趴在调酒台前,「来一杯天仙舞~嗝~」

「客人,您喝太多了,不能再喝了。我给您一杯冰水醒醒酒」,董秋娟机械地说着惯常用的阻止客人喝酒的用语。

「不,我要喝酒……我没醉……」

「高明!」

「这就来」

身穿标准服务生装的女孩夹着托盘如疾风一样走到醉酒的客人面前,「客人,请跟我来」

「放开我,你要把我带到哪里,我要喝酒,我要喝……」

高明毫不费力地把她拖拽到里面的长沙发上醒酒。

接下来络绎不绝的客人围在调酒台前,令董秋娟应接不暇,一杯接一杯地制作。殷锦站在后面反复练习杜奕彦教的摇壶手法,和谐得像刚才的争吵没发生过一样。

转眼到了十一点五十,客人陆陆续续离开了沙漏。殷锦连连打哈欠,把调酒师的制服换成自己的便服,换好后在洗手间洗了洗手,刚要出洗手间。

「你好像很得意忘形啊」

换上便服的董秋娟正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挡住了去路,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瞪着殷锦。

殷锦知道她是来找茬的,不想和她正面冲突,「我要下班了,请前辈让路」

「还想走?走得了吗?」

「你想怎么样?」

「跪下给我磕头,磕十个,我就放过你」

「前辈你这样就过分了吧,我没招惹你啊」,殷锦压抑自己颤抖的手和加速跳动的心脏。从小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殷锦总是奉行“静静做自己的事,别人与我无关”的原则,安安静静地当个乖乖女。可是董秋娟的表情很凶,一副要把她置于死地的样子,殷锦忐忑地后退了一步。

「少他妈跟我装蒜,上次的事当做没发生过吗?啊?」

「那也不是我干的呀」

「要不是你,主人怎么可能对我发这么大脾气?要不是你我怎么会住院?洗胃有多难受你知道吗?还平白无故花了那么多钱,你赔我啊?」

「我,我也没有钱」

「好啊,我知道你没钱,没钱没关系」,董秋娟撸起袖子,「把你打个半死,让我出口恶气!」

殷锦没打过架,哪里反应得过来。巴掌打到脸上的时候她就像个断了线的风筝狠狠摔在地上,把洗手间地上的水砸得啪叽一声。

「狗杂种,你以为你长得很可爱吗?」

「我没有这么想……」

「去死!蠢驴!」

被踹了一脚,殷锦在地上翻了几圈,头撞到了隔间下面的瓷砖边缘,顿时像炸裂开了一般疼痛。她挣扎着爬起来,捂着头靠墙蜷缩成一团,董秋娟一脚踹到她旁边的隔间门上,咚的一声巨响,殷锦被震得一阵眩晕。

「装嫩装清纯,主人倒是被你骗了。你这个不要脸的白莲花!」

又是几巴掌,殷锦再次被打翻在地,嘴角流血,鼻涕眼泪一起流。从小到大从来没受过这种暴力和委屈,她抱着脏兮兮的膝盖呜呜大哭。

董秋娟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强行把她按在门上。

好痛苦,好难受,无法呼吸了。谁来救救我,为什么我要被这样对待,为什么是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怎样才能放过我……

殷锦无法思考,汹涌的情绪反复涤荡她的心,眼泪流个不停,身体因为害怕止不住颤抖。奶奶教她不要和别人发生冲突,不要打架,她一路走来都做得很好,为什么今天就不行呢?到底是哪里错了?

恶魔露出狰狞的表情,她狂笑了几声,「好玩吗?好受吗?你以为你是谁?你配不配主人教你调酒?配不配,说呀!」

「不配……」,殷锦边哭边颤抖,脸哭花了。

「说“我是头蠢驴,我没资格学调酒,没资格在这里干活”」

好难受,心像针扎一样疼。

说出这种话感觉比挨打还要难受,殷锦迟迟没有开口。暴风骤雨般的殴打接踵而至,她被在地上像沙袋一样踢来踢去,浑身泥泞,骚臭不堪。

「给我起来」

被扯着头发拽起来,然后肚子被一脚踹瘪进去,她呕了出来,头皮快要撕裂了。

「说不说?说不说?狗杂种,再不说的话……」

殷锦在朦胧的视线中看到一块锋利的玻璃,恶魔把它贴到了自己脸上,冰凉凉的。

「我用它划破你的脸,让你一辈子忘不了」

殷锦惊恐地瞪大双眼,「我说……我说……」

「快说“我是头蠢驴”」

「我是头……蠢驴……」

「接着说“我没资格学调酒”」

「我没资格……」

殷锦的意识放慢了很多倍,这一刻她的大脑飞速旋转。

不能理解,明明她是奴隶,我是人。只是调酒而已,为什么要拼个你死我活?

我比你低一等吗?比你少什么东西吗?哪里比不上你吗?

暴力就是对的吗?把别人打得遍体鳞伤,逼迫对方说出违心的话就能证明自己比对方优秀吗?

奶奶告诉我要忍耐,可是这样下去我的脸都要保不住了,一直忍耐要到什么时候呢?如果可以的话她把我杀了都不会犹豫,即使那样也要忍耐吗?

为什么应该忍耐的人不是她呢?

如果我还手,会怎么样呢?我会被她打死吗?

意识回到现实,出现在眼里的是董秋娟那恶心的笑容,得意洋洋地等待她说出后面的话。

「说啊,你没资格什么」

「我没资格被你逼着说这种话!!」

「啊?」

猝不及防的一拳打中了董秋娟的鼻子,她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大脑拒绝相信刚才还畏畏缩缩的殷锦敢还击。她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墙后,捂着鼻子,手心一阵湿热,满手是血。

「你……你竟敢……」

殷锦感觉自己手指快折了,握紧的手隐隐作痛,胸口激烈起伏。强烈的愤怒和不甘驱使她双手握拳,眼睛睁到最大,发出自己都没听过的尖锐声音「董秋娟!我有资格学调酒!我喜欢这份工作!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更没资格打我骂我!」

董秋娟缓过神来同样怒不可遏,额头上青筋暴起,脸憋得通红,「那我就划破你的脸!」

锋利的玻璃片嗖的一声甩过来,殷锦下意识用胳膊一挡,玻璃片砸到了她的胳膊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殷锦以为挡住了,但董秋娟的右手继续拿着玻璃片乱划,殷锦的胳膊不停地增加新的刺痛。她闪身躲进厕所隔间,用力推上了门。门从外面传来巨大的压力,她慌慌张张地用手摸索门上的插销。咚的一下门被踹开了一半,殷锦用肩膀拼命压了回去,手忙脚乱中勉强插上了插销。门被咚咚地踹,中间的部分不停地凸起,脆弱的插销不断变形。

「狗东西,给我滚出来!有种你出来!」

殷锦用身体压着门,紧张到极点的情绪也缓和了一些。这人是个疯子,但是现在被逼到这份上只能反抗了。

两条小臂都被划破了,一阵阵的刺痛不停传来,鲜血从伤口一点点渗出。

「嘶……」,她吸了一口冷气,肩膀被门传来的冲击震得发麻。

「出来!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好,你不出来是吧,等着」

门外传来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松了一口气的她双腿发软,站不住,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

浑身脱力,恐惧、愤怒、耻辱等情绪和手臂上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向她涌来。裤子上沾满自己流的血,被掉落的眼泪稀释。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肋骨和大腿等多个部位也在报警。挨了那么多下,娇小稚嫩的身躯已经快要扛不住了。她委屈难受到了极点,把头埋在双臂里呜呜哭。

事情还没完,门外又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洗手间一共有三个隔间,殷锦躲在中间的隔间,她听到最外面的隔间的门被拉开,然后是脚踩在马桶盖上的声音。

「去死吧你!」

殷锦刚一抬头就下意识地转身蹲下,空中落下一大片水,哗的一声砸进她所在隔间的马桶、地板和她的后背上。

「啊啊啊啊啊啊——」

滚烫的热水浇在背上让她再也忍耐不住发出惨叫,隔壁传来得意的笑声。

「好不好玩?暖不暖和?让你他妈的打我,看我不烫死你?出不出来?」

殷锦穿的衬衫被浇透,变成了一件像烤肉架一样的东西黏在后背上,给她施加持续的灼烧痛苦。她疼得要死,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用尽吃奶的劲儿才脱掉衣服,只剩文胸。

后背像被撕掉一层皮一样,她因此浑身颤抖,想死的心都有了。即便如此外面的人依然不放过她,脚步声再次传来。

「灶台开到最大火,烧出一锅接一锅的水。不出来我就煮熟你!」

她想杀了自己,殷锦终于明白了,这个女孩根本就没想给她好好相处的机会。

「大不了一起死!」

殷锦豁出去了,把自己缩在最里面的角落,躲过了第二盆开水的落下。两只手掀开马桶盖,抬起脚猛踹,把马桶盖踹了下来。

她从未感觉自己像今天这样愤怒和凶猛,手握马桶盖夺门而出,捕捉到正拿着洗菜的盆往厨房走的董秋娟的背影。董秋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迎面被从上方挥舞下来的马桶盖砸个七荤八素,直直向后摔倒在地。水盆当当两声滚落,董秋娟刚想爬起,又被马桶盖狠狠拍头。

马桶盖是塑料的,这两下拍击殷锦用了全身的力气,两条胳膊一起用力,把董秋娟的头砸得两声闷响,像敲鼓一样,马桶盖也从中间被打裂了。董秋娟用手捂着头试图再次站起来,殷锦暗道这下糟了,第三下砸不到她的头而且自己的姿势还没收回来。没想到董秋娟刚站起来又像断了电的机器人一样噗通倒了下去。

「你他妈的……脑袋要炸了……」

只听她这样喃喃咒骂,然后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殷锦的力气用到极限,扶着墙滑落在地。她遍体鳞伤,躺在地上呻吟着,每次呼吸都是一种折磨。

灶台上的锅咕嘟咕嘟地烧着水,热气飘在厨房里。

两个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她们在哪呢?」

「在里面!」

「在洗手间?」

「刚才还在……她们在那!」

高明和杜奕彦一起出现在厨房门口,不动声色的服务生高明的额头上布满汗珠,杜奕彦呼哧呼哧地大喘气,一脸震惊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员工。

「怎么会这样,你刚才说她们打架?」

「是的,主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她们打了一顿,这两个小姑娘怎么能打成这样?真是难以置信!要下死手啊这是!」

「主人,她们一开始在洗手间吵架,然后就打起来了,越打越严重。我看情况不妙就赶紧叫您回来了」

时间已经到了半夜十二点半,刚到家的杜奕彦就接到高明打过来的电话。她极不情愿地接了电话,一听是自己店里两个调酒师打架,这还了得,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

躺在地上的两人都几乎不省人事。董秋娟被抬起来的时候脸上都是血,鼻子还在不停流血,而且已经失去意识,吓得杜奕彦以为她死了。殷锦上身只穿文胸,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又脏又臭,像从泥坑里被人凌迟后捞出来一样。她还有意识,但是又哭又叫,不停咳嗽,相当痛苦。杜奕彦打了医院的急救电话,和高明以及二楼的保安一起把两人抬到了楼下,送上了医院简易的急救车上。

......

......

第二天一早,两人在同一间病房醒来。殷锦的身上缠了许多绷带,董秋娟的鼻子包扎得严严实实,杜奕彦没脱衣服睡在旁边病床上。

「嘶……好痛……」,殷锦起身,浑身上下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缓了好一会才让身体适应这种疼痛,环顾四周。

这间病房不大,只有三个床位。殷锦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换成了病号服,床头的桌上还放着一些水果。身边的床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殷锦转过头发现满脸绷带的董秋娟,两人默默移开视线,不发一言。

病房的门开了,身着乳白色毛衣和卡其色长裤的女孩提着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殷锦认出她是高明,但这种乖巧少女的打扮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被开门声吵醒的杜奕彦睡眼惺忪,「你去干嘛了?」

「主人,我去买了午饭,你们早饭都没吃」

「好,真及时。先放在那边的桌子上吧」

即使和殷锦对上视线,高明依然一副平静如水的表情,好像什么事都与她无关。她坐在杜奕彦的床上,杜奕彦则站起来走到殷锦和董秋娟两人的病床中间。

「事情我已经听高明说了」,杜奕彦的表情像火山爆发的前兆一样,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用发带绑起来。眼神瞬间变得严厉,如锋利的刀尖一样刺痛两个女孩。

「主人……」

杜奕彦先看向董秋娟,「你想说什么?」

「我们发生了一点口角,然后越吵越厉害,最后打起来了。对不起,给主人添麻烦了」

杜奕彦显然对这种说法不满意,她双手叉腰,提高音量,「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小董,别以为你躺在病床上我就会心疼你」

一听这话,董秋娟显然慌了神,殷锦冷漠地看她表演。

「啊不,我的意思是……有我一部分责任,我不该冲动的。作为前辈应该在那种场合更冷静……」

「董秋娟!!」,杜奕彦的怒吼吓得殷锦肩膀一抖,扯得后背大片的疼痛,让她直冒汗,「我现在是给你一个承认错误的机会,不是听你狡辩的!再跟我打马虎眼我就废了你!」

「是……是……」,董秋娟头低得很厉害,「是我的错,昨晚我故意找茬,想教训她一顿。没想到她这么倔,一点也不让,我就没忍住打了她」

「不只是打吧?」

「还有……还有用一块玻璃吓唬吓唬她……」

「嗯,还有呢?」

「看她躲在厕所里不出来,就用热水泼她」

「你可真行,好你个董秋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你这是教训吗?你是打算把她往死里打吧?把她打死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不,我我我……我不会那样,只是教训……」

「你看看把她都弄成什么样!」,杜奕彦指着浑身绷带的殷锦,对着董秋娟咆哮道,「她是我们店里打工的员工,不是我的奴隶,更不是你的!你想干什么,造反吗?把她打死对你有什么好处?前两周我就发现你们的矛盾了。我让你教她调酒,你为什么不教?我灌你一瓶白酒也没用。怎么着,主人说话一点都没有用吗?你是主人我是主人?」

「有用……有用……我知道错了,下手太重了,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你以为还想像上次一样糊弄过去吗?今天必须把这件事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然我就折磨死你!」

殷锦一点也不同情董秋娟,甚至还在心里感到一丝复仇的快感,尽管她没有真的复仇。虽然杜奕彦这个老板平时很严厉,没做好或者让客人不开心了就会遭到厉声斥责,但她是一个内心正直、明辨是非的好人。起码殷锦是这么认为的。

但殷锦也不爽,董秋娟如此硬顽固,到了这个份上还在遮掩自己的过失,没有真心承认错误,想把自己的责任尽量撇清。

「呜」,垂着头的董秋娟发出了抽泣声。

「别跟我装可怜」,杜奕彦坐在董秋娟的床上,一把捏住她的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殷锦发现董秋娟真的流眼泪了。

「主人……主人……」,她越哭越厉害,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把洁白的被子打湿了。

「你这是闹哪样?有话直说,别哭了」

杜奕彦看起来也有点猝不及防,皱着眉命令自己的奴隶。可奴隶却呜咽着说「您杀了我吧」

「怎么回事啊你,我问你话呢,让我杀了你,是不是有病啊?脑子让人拍坏了?」

殷锦心里一紧,担心杜奕彦会怪罪自己。

「反正我也没用了,杀了我吧,省得给您再添麻烦」

杜奕彦气得说不出来了,看向另一边,深吸一口气,「行,我也不催你,你一点点讲,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闯了大祸,主人不可能再原谅我了」

「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打她?为什么跟她这么过不去?你们俩之前认识吗?有仇吗?」

「反正主人早就对我厌倦了吧,我又闷又笨,干活又不利索。哪有新来的殷锦好」

「你说什么呢?」

「不就是那样吗?殷锦长得比我水灵,人也老实乖巧,主人喜欢她也正常啊」

「什么跟什么啊?我怎么理解不了你的话?」

殷锦倒是听懂了,但是她无法相信昨晚跟她打个你死我活血流成河的人竟然只为了这种理由?

「你吃醋了吗?觉得我喜欢殷锦比喜欢你更多一点?」

董秋娟挣脱开杜奕彦的手,低头不语,时不时用手背抹眼睛。

「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杜奕彦挠了挠头,「还记得我刚把你买下来的时候吗?那时候的你在拍卖场穿着破烂的背心,像从垃圾堆里出生的孩子一样」

「嗯……」,董秋娟小声哼了一下。

「那时候的我沉迷调酒,东拼西凑勉强筹到了钱开酒吧。后来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只懂酒是没办法开酒吧的。店面的装潢、物品的摆放、灯光的布置,还有其他零食和菜的需求,我一个人弄怎么也忙不过来。那时候想雇人也雇不起,手头资金太紧,自己都快吃不上饭了。后来朋友推荐我买个奴隶,我到拍卖场一看,这些奴隶的价格都不便宜,少则五千,多则几万。即使这样很快也被那些有钱人买光了。最后剩下一个破破烂烂又脏又臭的家伙没人要」

董秋娟哼的一声嘟起了嘴。

「我一问价格,老板说只要一千五。买下来之后我就把你带到店里给我干活,那时候的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好奇,我也一点点手把手教你。还记得第一次教你调酒吗?」

殷锦听到董秋娟用委屈地声音说「记得」,身边的高明静静端坐在床上等待主人的命令,殷锦觉得她的价格一定远超一千五,应该是大几千甚至上万的那种。

「第一次见到摇酒壶你很兴奋,觉得很好玩,就拿着它使劲摇,最后把胳膊都累抽筋了」

「别说了……」,董秋娟的脸开始涨红。

「我给客人调酒的时候让你在一边看,有时候熟客来了我也给你上去试试的机会。你天赋很好,对调酒有种天生的感觉,能感觉到酒的状态。因此即使不用计数也能随心所欲地控制酒的口味。这一点我都不如你。

那时候店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穿得太破了。我给你定制了一套白底黑背心的制服,你穿上之后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还记得吧」

「是的……」,董秋娟停止了抽泣,低着头像放弃抵抗了似的听主人回忆。

「后来店里客人越来越多,我被各种事情缠身,教你调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你也开始能独当一面了,新来的客人都认识你,认可你调酒的水平,喜欢喝你的酒。当时我觉得你已经小有成就了」

「主人还送我了礼物……」

「对的,那套波士顿调酒壶花了我三千六百块大洋,到现在你还在用。可是后来你变了,随着调酒技术的提升和客人的追捧,你逐渐看不清自己,觉得自己已经做到最好了,是吗?有时候对客人使脸色,摆架子,以为自己已经完美无缺,客人得照顾你的面子,是吗?」

「不,我没有……」,被杜奕彦瞪了一眼后她又改口,「是有点……」

「记得有一次客人催促你快点,你当场就把调酒壶里的酒倒进水池里,跟客人大吵一架。我当时强按着你跟客人道歉,你嘴上说了,心里其实一万个不愿意是不是?」

「主人您怎么……」

「我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对吗?你的每件事我都记得。前天你让周宝娴下楼买柠檬,她忙厨房的事腾不开身,于是你就一整天没搭理她」

「那个是——」

「还有今年夏天的时候,你把杯子打碎了,跟我说是客人打碎的。我在监控里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没有揭穿你」

董秋娟目瞪口呆,脸上充斥着惊慌与恐惧,她坐在床上往后退,一直退到床头墙壁。

「我为什么都知道?因为我关心你,你是我第一个奴隶,也是和我一起撑起这家店的人。有时候你发脾气我也不想责怪你,毕竟我们认识了三年,你的一切都是我教的」

殷锦发现董秋娟面如土色,又害怕又愧疚,手指颤抖,情绪在崩溃边缘。

「主人你真的……那么关心我?」

「当然,高明、周宝娴和李艳玲都干得不错,但你不一样。还记得刚开店时我们轮番当调酒师和服务生吗?忙到半夜两个人都累坏了,在店里的沙发上睡着了。那时我觉得你是个勤劳的女孩,可以放心把店交给你经营的那种。现在我不这么想了,你敏感、多疑、爱嫉妒人,还打店里的员工。我真是看错你了」

「不!主人,我我我……」

「你什么?」

「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做错了事啊!」,她的表情终于崩溃,匍匐在杜奕彦面前,用头使劲撞床,「主人!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您对我冷淡,以为您讨厌我了!」

「我没有对你冷淡,是你在妄想」

「那殷锦……」

「殷锦是个好姑娘,我想好好教她,你们一起在店里工作」

「可是一家店怎么能有两个调酒师……」

「怎么不能?当初我们俩不是在店里一起工作的吗?店里的工作比较忙,经常到深夜,再找个人分担一点也好」

「那、那那那……」,董秋娟冷汗顺脸淌下,「您对殷锦那么好,还手把手教……」

杜奕彦又瞪了她一眼,「我教谁都这么教,教你的时候不是这样吗?」

「是……这么说主人没有讨厌我?」

「起码昨天之前没有」

「啊!」,董秋娟像断电了一样倒在杜奕彦怀里,哭喊着「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主人添麻烦了我误会了主人的心情我罪该万死怎么惩罚都不为过对不起对不起」

「放手,鼻涕都蹭到我身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笨蛋我是傻瓜我辜负了主人的爱……」

殷锦十分无语地看着这对主仆,杜奕彦一边和粘在身上的女孩撕扯一边对殷锦做出不好意思的赔笑,睡了一宿殷锦气也消了很多,没说什么。

「我有时候拿这孩子很没办法的,其实她是个很爱撒娇的孩子,只是在外人面前放不开」,杜奕彦对殷锦说道,「不像高明那样有个大人模样。你快给我起来,别叫唤了」

「原谅我……求求您……」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而是她」,杜奕彦一指殷锦,董秋娟愣愣地转身,两个女孩视线相对。

气虽消了,殷锦无法忘记昨晚她那张白净脸蛋做出的憎恨表情,这个女孩太歹毒了,甚至想将她置于死地。即使现在变成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殷锦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

「对不起,昨晚我太过分了,出手打了你,对不起」

殷锦一言不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都是我的错,我嫉妒你,担心主人喜欢你不喜欢我。我不该这样做,对不起」

即使说了几个对不起,殷锦还是无动于衷。胳膊和后背的一阵阵刺痛让她难以释怀,病房里的空气凝固。

「她不能原谅你」,杜奕彦淡淡道,「殷锦,我家奴隶对你的伤害太大了。两条胳膊被割伤,后背大面积烫伤,多处软组织损伤,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如果是我早就暴跳如雷了,你脾气这么好,我作为主人都很过意不去。小董,给殷锦下跪」

董秋娟惊讶回头,被主人催促「看什么,快跪下」。她无奈地走到殷锦的病床前,缓缓跪在地上。

「磕头道歉」,杜奕彦命令道,「你刚才不是很熟练吗」

「是,主人。殷锦,我错了,对不起」

「磕头!」

董秋娟额头撞地发出咚咚声,殷锦听了就觉得很痛。杜奕彦起身,站在董秋娟身旁,深深鞠了一躬,「我作为主人对自家奴隶管教不周,我向你赔罪。所有医药费、伙食费都由我来出,你的工资照发不误。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尽力满足」

看到昔日气场强大的老板如此卑微的模样,殷锦也有点心软了,「这样的话我可以接受,我想让杜姐好好管教一下董秋娟,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

「那是自然,我会好好管教她的」,杜奕彦把“好好”两个字说得恶狠狠,吓得董秋娟面色苍白,想起了被灌酒的可怕经历。但她也只能乖乖服从,表示「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和管教!」

「这样可以吗?还有什么要求?」

殷锦想说没有了,但她忽然想到失踪的挚友巫小谷已经一个月没有音信了。

「我还有个请求,希望杜姐能帮忙」

「你说」

「我的朋友巫小谷失踪了,想让您帮忙找找」

「失踪?这在橘岛可不少见」,杜奕彦坐回床上,但不允许董秋娟起身,「最大的可能是被掳走当奴隶了」

「人贩子?」

「差不多,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闯进什么地方,或者惹到什么人,对方把她抓去当奴隶了」

果然找对人了,殷锦想,杜姐在酒吧当老板应该消息灵通,说不定有办法找到巫小谷。

「那我们应该从哪开始找呢?」

「给她打过电话吗?」

「打过,但是都被挂断了」

「挂断了?」,杜奕彦眼前一亮,「我还以为打不通……是这样啊……或许有办法找到她在什么地方」

「真的吗?」,殷锦提高了语调,「请您一定要帮我!」

「没问题,她总跑不出这座岛」,杜奕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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