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鸟语花香,麻雀在枝头吱吱呀呀,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投下一束束耀眼的光。空气清新,气候温和,只在下午有一点热。

踩在树叶和绿草上的鞋子沙沙作响,李娟背着自己亲手织的筐四处搜寻野果。这一带枝繁叶茂,梨子和杏特别多,很多成熟的甚至落在地上。

她的眼神十分敏锐,从早上开始干活现在,筐里已经装得八八九九,再捡一点回去就够全家吃一周了。

为了避免和别人争抢,她今天独自出门,往森林深处走了很远。不过她依稀记得来时的路,只要原路返回就好了。

「嗯……这里有一个,那边还有」

娟仔细地在地上搜索,忽然发现前面有棵树长得很高,走近了一看,这树竟比周围的整整高了一大半。树上果子饱满硕大,香气扑鼻,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她兴奋地跑过去,地上安静地躺着很多果子,只要伸手捡起——

弯腰,抓住,可是手里却没有握住东西的感觉。

腿软了。

「……?」

失去支撑的身体跪在地上,全靠两条疲惫的胳膊支撑着。我太累了吗?都没注意到啊,她想,但自己明明吃了好几颗果子,现在根本不饿。而且这才干了大半天活,怎么会累?

控制身体的能力在急速消失,胳膊失去力气,她噗通一声倒在树前,身后一筐野果轱辘轱辘地滚了出来。

动不了,手指也在发麻,头开始晕晕的。

眼前出现了一棵草,只有寥寥三条叶子。

可是,草有这么绿吗?这棵草长得小,但绿得妖艳,绿得恐怖。它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类似酒的香味,娟越来越头晕,眼皮像千斤的大石头一样重。闭上眼,天旋地转,黑暗中有蓝色的光团在闪烁、碰撞、融合,它们忽大忽小,忽明忽暗,无法捉摸。最后,她坠入黑暗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

「唔……嗯……」

好冷,身体被冻得发抖。

控制感回来了,她睁开眼,但眼前依然是黑暗。只是能控制身体罢了。

「我的眼睛……」

她用手摸自己的眼睛,没发现任何异常。眼睛好好的,但看不见东西了。

一抬头娟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惨白的残月挂在天上,在云层遮蔽下若隐若现,发出微弱的光。

「我睡着了?现在是晚上?」

看起来是这样,她头痛不已,勉强站起身,发现背上的重量减轻了许多。

「我的果子……」

想起来了,她在地上摸索,光线太弱了,只能靠手的触感确定。摸到了一些圆滚滚的东西,重新扔进筐里。忙活了半天,身子总算暖和了一些,虽然只找到一半不到的果子。

得赶快回家了,她想,森林的晚上很危险,说不定从什么地方冒出狼,一口把她吞到肚子里。

我不能死,还没结婚,没生下自己的孩子呢。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村里追她的小伙子有好几个,但她都觉得不适合。

回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的她迈出脚步。

该往哪走?哪边是家?我从哪边来的?

到处是一片漆黑,夜晚的森林就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深渊怪物,不断把一切都吞噬进去。

犹豫了一会,她决定尝试最有可能的方向,拍拍胸脯给自己壮壮胆,大步前进。

「哎呦,好痛」

没有光的森林很难走,她几次撞到树上,痛得捂着头蹲在地上,缓了好久才好。

深夜无法判断时间,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肚子饿得咕咕叫。她从背后的筐里抓了几个果子,用上衣裹住擦擦就吃了下去。一样的味道和口感,白天觉得凉爽,晚上却感到寒意。

嘴角和手沾满黏糊糊的汁液也没办法擦,只能忍耐继续往前走。

森林的前面是什么呢?

时间告诉她,还是森林。

走到筋疲力尽,环绕自己的还是无尽的树木和野草。天蒙蒙亮,她倒在地上,挣扎着靠着树休息。浑身酸痛,困倦不已,草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裤子。

太阳在地平线升起,微弱的阳光照耀森林,让心力交瘁的她感到一丝温暖。

「我这是……在哪?」

虽然还是一样的杏树、梨树和山楂树,但没有任何人走过的迹象,也没有任何印象。树上的果子似乎没人摘过,她更加确信自己走错了方向。

「妈妈……爸爸……我想回家」

她哭了一会,在阳光下抱着筐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学聪明了一点,白天赶路,晚上睡觉。为了御寒,她摘了好多树叶,把它们用结实的树枝捆在一起,绑出一大片像衣服一样的东西。她管这个叫“叶衣”。

白天把叶衣放进筐里,晚上把它取出来盖在身上。起初叶衣比较薄还漏风,后来她不断地加更多叶子,最后变成一件厚厚的“叶子墙”,盖在身上足够保暖了。

「今天是第十天」

从第一天迷路算起,每过一天她就会提醒自己,直到第十天的时候,她觉得可能再也不能回家了。

「难道我……要在森林里过一辈子吗?」

她用树叶和树枝编成碗,收集清晨的露水和偶尔从天而降的雨水,不仅用来喝,还能用来清洗上完厕所后的两腿之间。

饿了就吃水果,渴了就喝露水,累了就盖着叶衣睡觉,脏了就用水洗身子。她发现自己不仅死不了,还能每天都吃饱,只是野果只能充饥,她想吃肉,想吃猪肉、羊肉和鸡肉,哪怕是鸡蛋也十分美味。

这天夜里她找了个低洼的土坑把自己塞了进去,这里避风避雨,又十分隐蔽安全。她比平时睡得更踏实。

她梦到在家里过年,爸爸杀了一只鸡,一家四口围坐在坑坑洼洼的餐桌旁有说有笑地吃。每次吃完饭,妈妈总是让她一起洗碗,教她如何打扫卫生,如何做饭。爸爸带着哥哥去森林里练习弓箭,一直到精疲力尽才回来。每次两个男人都脏兮兮的,浑身沙土回家,妈妈免不了唠叨几句。这时,娟坐在炕上哼哼自己发明的小调。

四口人坐在炕上聊天,淘气的哥哥总是摆弄妹妹的头发,惹得她不住拍打哥哥的手臂。忽然,哥哥爬到自己面前,问:「小娟什么时候回家?我们想你了」

「回家?我明明在家……」

父母脸上幸福快乐的表情转眼间无影无踪,变得忧郁失望。她想起了什么,又好像没能完全理解。

你们为什么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是你们的孩子,是你的妹妹啊……

她发现自己漂浮起来,坐在炕边的爸爸、妈妈和身边的哥哥,以及点着温暖蜡烛的家逐渐远去,变成了一幅画。画越来越小,越来越暗,最后变成一个点消失了。

「啊!」

她大叫一声,手本能地往前抓,但只抓到了夜晚微凉的空气。

今夜无月,四处皆黑,她不敢站起,只有坚实的土地、厚重的叶衣和熟悉触感的木筐才是她的依靠。在这种漆黑深夜中,清醒比沉睡更可怕,她恨不得自己不要醒来,让美好的梦永远持续。

“嗷——嗷——”

凄厉的嚎叫打破夜晚的寂静,娟吓得浑身发抖。

这是什么声音?为什么这么可怕?

她想起爸爸对哥哥说过的话:「不要深入森林,里面有很多野狼,它们成群行动,善于捕猎落单的猎物」

是狼……随后敏锐的她听到无数短促的脚步声,在哪?好像在右后方。她手脚僵硬,额头冷汗直冒。没法跑,哪边都是一团漆黑,完全看不清路。

脚步声还在响,但似乎向右前方移动了。大气不敢出,砰砰的心跳声像大锤砸石头一样捶打自己的胸口。脚步声渐渐远去,她长出一口气,手心全是汗。

接下来一直到天亮都无法入眠,一闭眼就是长着灰毛、利爪和血牙的庞然大物,就这样她迎来了天亮。

天微亮,森林里的一切都蒙上一层青灰色的雾。她猛地从藏身之处跳出,循着记忆中脚步声的方向前进。没走多远就发现了脚印,四个粗大的,带着尖锐“指甲”的脚趾和一个三角的脚掌。光是看到脚印就让她颤抖个不停。

脚印宽三米,长度一直绵延到远方,数量多到难以估计。

「爸爸……我该怎么办……」

她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脸色发青。如果被这些怪物发现,肯定会被分食掉,自己身上的每块肉、每根骨头、每滴血都会被狂暴的野兽分离、享用。

恐惧不解决任何问题,阳光普照森林时她的情绪恢复了一些,看着熟悉的森林……熟悉?她发现自己好像快把这里当成家了。

在那之后,她继续按照之前的方法生活,只是养成了竖起耳朵倾听的习惯。即使在睡觉时也会保持一定程度的警惕。她学会了爬树,甚至尝试在树上睡觉。

担心可能走到狼的老巢,她不敢朝着脚印的源头前进,更不敢向脚印的方向前进,只能往脚印交叉的方向走。

森林总爱和人开玩笑。有一天上午,她照常放空脑袋,机械地向前踩树叶,忽然看到一棵熟悉的树。

「啊……啊……」

瞠目结舌,她无法理解。

「明明走了这么远……为什么……」

这棵树比周围的树都高许多,果实饱满丰硕,看起来香甜可口。

向前一步,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下脚步,往树根那里看去。

妖艳的绿草静静躺在地上,发出引诱的香气,离了几步远的她已经觉得脑袋轻飘飘的了。

连续后退十几步,直到看不见那棵草为止,她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终于恢复了清醒。

她敢确信自己不可能记错。大树的形状完全没变,草也一样。这棵奇怪的草是一切的原因,它让她迷路,让她流浪了一个月之久。在家等待的爸爸妈妈早已心急如焚,说不定已经觉得自己死了。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一种把草连根拔起撕成碎片的冲动,但她不敢靠近。

更可怕的是她再次回到了这里,相当于一个月的努力完全在兜圈子,没有任何意义。

「呜……呜呜呜……」

匍匐在地,她紧紧抱着叶衣,指甲深深嵌入泥土里,眼泪止不住地流出。不能哭,理智告诉她,这些都是珍贵的水,不能浪费。但她把理智抛开,扯着嗓子哭喊。

「爸爸…妈妈…哥哥……谁来救救我啊!呜呜呜呜呜……」

森林是巨大的牢笼,家到底在哪个方向?


results matching ""

    No results match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