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早安,嗯?姐姐!」
本来以为睡在自己身边的姐姐不见了,唐秋彤从迷糊的状态一下子清醒了。
坐直了身体,摸了摸早已冰凉的被褥,她的心顿时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
「妈妈!妈妈!姐姐呢?」
跑到父母的房间,两人还在熟睡,妈妈被她的叫声吵醒了,睡眼惺忪地说道。
「秋彤你这么早干嘛啊」
「姐姐去哪了?」
「你姐没跟你睡在一起吗?」
「没有啊,昨晚还跟我一起睡的,刚才我醒的时候就看见人没了」
「说不定是上厕所去了吧」
「我刚才顺路看了一眼,没有啊」
「那是去学校了」
「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地说。
「姐姐从来没这么早去过学校,她每天都要吃早饭的!」
「我去看看,肯定在哪呆着你没看见」
一边说着一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吕婷从床上爬起来,带着唐秋彤找她的姐姐。
厨房、厕所、阳台、走廊、店里,全部都找了一遍,哪里也没有唐秋菊的身影。
吕婷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妈妈,姐姐到底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我现在给她学校老师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吕婷又打了一次,那边也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你是谁啊,这么早有啥事?」
「老师您好,我是唐秋菊的家长,我想问问她现在在学校吗?」
「啊?在没在学校你问我?我还没上班呢」
「那我如果想知道她是不是去学校了,我应该问谁呢?」
「我给你学校保安的电话,你去问他」
「好的,谢谢您」
记下了保安的电话,吕婷立刻打了过去。
「这大清早的,校门还没开,她怎么可能在学校?」
一句话就让吕婷哑了火。
「妈妈...」
目睹了全程的唐秋彤快哭了,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没事的,没事的,你姐说不定去哪玩了,肯定丢不了的...我出去找找,你自己吃点东西上学吧」
「我也想去找...」
「不行,你去上学,不许乱跑,跑丢了我还得找你!」
在学校的一整天,唐秋彤神情恍惚,谁跟她说话都不搭理,老师点名提问也没反应。
「唐秋彤!你今天怎么回事!给我去教室后面站着!」
心里像被掏空一般的感觉,唐秋彤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本来应该在学校吃的午饭,她也没去吃,一个人爬在桌子上默默流眼泪。
晚上放学,她急匆匆跑到家,推开门大喊。
「姐姐!姐姐!我回来啦!」
没有人回应,空荡荡的家里显得如此冷清。
「呼...」
吕婷从身后推门而入,一脸疲倦和愁容。
「妈妈!找到姐姐了吗?」
「没有,我找了很多地方,到处打听都说没看到你姐」
「为什么!姐姐到底去哪了!」
「你喊什么喊,我也急,可是急有什么用?我这就报警」
报警后警察给的承诺是“会尽快寻找”,然后就没什么别的说法了。吕婷一脸颓废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
「外面有摄像头,怎么找也能找到人。秋彤,你就先别担心了,回去吃饭吧」
茶不思饭不想,秋彤面对一个人的饭桌,一个人的床铺,感觉失去了生活的意义。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警察那边却没有半点姐姐的消息。吕婷的头发一天天变白了,唐生失去了工作,腿脚不便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工作,只好每天坐在收银台上收钱。夫妻俩上午下午晚上轮班。
唐秋彤坐在房间里,每天对着家里人的照片发呆。她看的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的姐姐。
「姐姐...我好想你啊...求求你回来吧」
每天晚上抱着相片睡觉,早晨起来经常发现手臂被划破了一道道,血沾到被子和床上。
相框的角很锋利,吕婷发现之后把它用不缠了很多圈,这才给女儿抱着。
「妈妈,我想去散散步」
「不行,你肯定又想去找你姐吧!外面太危险,不能出去」
「但是...」
每当她找了很多借口想溜出去找姐姐的时候都被妈妈识破,然后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
夏天的房间很热,屋子里也没有空调,唐秋彤经常汗流浃背地坐在床上发呆。
「秋彤,学校打来电话,问你还去不去上学?」
「我不想去了」
「不去怎么行?上学是很重要的,以后...」
「姐姐都没了,我上学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种话呢?你姐肯定是去哪玩走丢了,现在正在好心人家里住呢!」
「妈,这话连你自己都不信吧...姐姐怎么可能舍得抛下我们...她说不定已经...」
「唉...」
母女俩一齐叹气。
店里的生意很不景气,原来一半的客人都没有了。干活勤快,仿佛浑身是劲的吕婷现在总觉得身体有气无力的,对客人的到来也没什么好态度了。
但唯一有一件值得庆幸的是,给她们家带来噩梦的那个魔鬼,王二爷,很久没来过了。
「说不定被警察抓了」
唐生在饭桌上带着一丝苦笑说道。
「能吗?之前我那么报警都没人管,他跟警察绝对有猫腻」
「肯定的,他们都祸害多少人了」
「爸爸,你说我长大以后当警察好不好?」
看着女儿一脸稚气而又认真地说话,唐生摇了摇头,说道。
「爸可不想让你打打杀杀,多危险」
「我想替爸爸报仇!我想找到姐姐!如果我当上警察,肯定能做到!」
「听话,把饭都吃了,今天帮你妈搬点货,你妈累得腰疼」
「嗯...」
习惯了每天在店里帮忙,或者在房间发呆看电视的生活,一家人暂时把唐秋菊的存在埋在心底。
直到有一天,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为了让老公走走路,整天闷在家里的孩子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一天傍晚吕婷决定带他们出门逛街。
虽说家里开超市,基本的生活用品不缺,但买两件衣服还是可以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三人一起走在店铺林立的镇中心街道上。
耀眼的霓虹灯和嘈杂的人群让唐秋彤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她并不讨厌热闹的地方。
「秋彤,吃糖葫芦吗?」
吕婷指着街上推着手推车卖糖葫芦的小贩问道。
「嗯,想吃!」
「好,妈妈给你买」
手里握着糖葫芦的末端,嘴里塞得鼓鼓的,唐生看着女儿也笑了出来。
「爸爸笑了」
「怎么,我不能笑吗?」
「爸爸好久都没笑过了」
上次看见爸爸笑的时候,唐秋彤记得是在姐姐生日那天的凌晨,他答应自己要早点回来。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但是,今天是和父母一起散步,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不开心的样子。
唐秋彤回以可爱的微笑,三人继续行走在街上。
小镇只有一条街比较繁华,剩下的都比较冷清。即使是这条街也没有昂贵高档的商品,算是比较便民的价格。
炸串小吃、时装鞋袜、玩具家具,镇上的人聚集于此,并不一定是要买什么东西,而是为了体验这种热闹的气氛。
「进去看看衣服吧」
顺着妈妈眼睛看过去的方向,唐秋彤看到了贴有“清仓大甩卖”字样的“精灵服装店”,于是跟着妈妈一起走了进去。
小镇的服装店没什么特别时尚的款式,大多落后于大城市的那些最新款式,但人们通常也不会在意这些。
所有的店的店员几乎都是本地人,因此口音也没什么障碍。
「欢迎光临,看看什么衣服?」
「随便看看吧」
虽说店名叫精灵,但店员都是中年妇女,完全没有精灵的感觉。
店里大多是女装,也有少量的衬衫长裤之类的男装。一进店,三人就听到吵闹的谈话声。
「怎么露这么少?有没有更短的裙子?」
「额...客人,这是我们家最短的裙子了,再短就要走光了」
「妈的,这裙子一点都不性感!让我怎么穿!」
「客人...」
身穿超短裙和吊带衫,后背和腰部完全裸露,肩膀上纹着紫黑色的花纹的纹身,双耳挂着翠绿色的耳环的少女一脸嫌弃的样子看着店员,店员只好低头道歉。
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一个身材魁梧、嘴里叼着一根烟的男人,他的背影三口人一辈子都忘不了。
「王二爷...」
唐生最先发现了他,心里顿时有些发毛,这个男人给他带来深重的灾难,以至于现在见面还会从心底感到恐惧。
「小菊,这家不行就换一家」
「我就说嘛,这都什么东西,能卖出去就见鬼了!」
少女嫌恶地说道,随即转过身,和三人的视线正好相对。
「姐姐?」
「秋菊?」
「女儿?」
三人发出三种声音,但同时都认出来了,这个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失踪了几个月的唐秋菊。
她的脸上从眼睑到下巴涂着两道黑色,像流着黑色的眼泪一样。嘴唇涂上了鲜艳的口红,眼睛戴上了假睫毛,小腿被半透明的黑色丝袜包裹。
「切」
少女咂了咂嘴,当做没看见似的往外走。
「等等!姐姐,你是姐姐吧!姐姐你这么长时间都去哪了啊!我好想你啊!」
唐秋彤脑袋里一片空白,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少女。
浓烈的香水味呛得她有些难受,但身体的触感不会错,就是自己的姐姐。
「滚开!别碰我!衣服碰坏了你能赔得起吗?」
被一股蛮力一把推开,唐秋彤向后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姐姐?」
「我不是你姐,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你就是姐姐!」
这时吕婷也开口了,她也是刚刚才缓过神来。
「秋菊啊,你跑哪去了?怎么不回家啊!我们...可把你好找啊!」
唐生眼里泛着泪花,自己的大女儿已经好久没见过了,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女儿啊,你怎么这副打扮?快跟爸爸回家吧」
「滚,都给我滚!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也别来烦我!二爷」
王二爷一直跟看笑话似的看着这几个人,听到唐秋菊的呼唤,他立刻走了过来,挡在唐秋菊面前。
「小菊是我的女人,识相点就别在这逼逼赖赖,该干嘛干嘛去,别找不自在」
说完,他握紧了拳头,用手压着关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这孩子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管,秋菊今天必须回家!」
吕婷的怒火被点燃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就这样放掉?唐秋菊变得连自己家人都不认了,肯定是受了这流氓的洗脑!
她冲上去就要拉唐秋菊的手,被王二爷一把抓住手腕,狠狠地一扭。
「啊!!!」
一声尖叫,疼痛让吕婷几乎失去意识,她只觉手腕已经折了,跪在地上捂着手腕痛苦地呻吟着。
「妈妈!妈妈!妈妈你没事吧!」
唐秋彤吓得面如土色,立刻蹲下查看妈妈的伤势,手腕处已经变得黑紫,大量淤血堆积在皮肤下面,而且呈奇怪的角度,稍微动一下就要痛苦万分。
「王二爷,你把我打进医院、砸了我家店不说,还强抢我女儿。你到底想怎么样才甘心?我们是不是死了你才能住手?我们家到底跟你有什么仇?」
唐生手住拐杖,厉声呵斥道。
「哟哟哟,唐生你个小瘪三还敢跟我说话呢?你看看你那怂样,跟个王八似的,哈哈哈哈哈!」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今天你必须把我女儿还回来!」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子什么时候抢你女儿了?那是人家自愿的!」
「什么?」
唐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小菊可不是你以为的乖乖女,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母狐狸!她在床上有多骚你们是不知道吧?哈哈哈哈」
「你...你...一派胡言!秋菊一直是懂事听话的好孩子,都是你这混蛋把她拐走了!你放不放人?放不放?不放我现在就报警了!」
「唐生!」
一声娇喝,唐生一下愣住了,是唐秋菊的声音。
她眯起眼睛,抬了抬下巴,说道。
「我跟二爷是真心相爱的,跟你有个屁关系!自己都没过好呢,还有空管别人的闲事?」
此话一出,唐生顿时感觉气血上涌,视野开始摇摇晃晃。
「你看看,连站都站不稳的人,横什么横?我秋菊想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管得着么你!」
「你这个不孝女!你!啊!」
气得想冲过去,结果刚迈开一步,唐生就绊到了自己的拐杖上,咣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什么...」
唐秋彤看到自己的姐姐跟换了一个人似的,心里就像被割了一刀,流血不止。
「以前那个温柔的姐姐去哪里了?姐姐...你一定是迫不得已才说这种话的吧,一定是这样吧...」
「别叫我姐姐,我不认识你」
旁边看戏的王二爷嘿嘿地笑了两声,吸了一口烟,说道。
「行了行了,你们仨别白费力气了,小菊现在彻彻底底是我的人。再纠缠下去老子就要打人了,我们走」
「好嘞二爷」
「站住!秋菊!秋菊啊!」
「姐姐!」
想要追上去,但被王二爷粗大的拳头威胁,完全不敢靠近。
等到唐秋菊的身影完全消失,王二爷才转过身。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便扬长而去,留下一家人痛哭不止。
从此以后,一家人的精神更加萎靡不振。虽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在王二爷手里,但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人家是自愿过去的,就算报警也没有多大意义,更何况之前唐生被打报警都没人管。
唐秋彤心碎了,她开始绝食,每天只喝一点水,这让唐生和吕婷更加担心。
「罢了,你姐在人家那风光得很,哪里像咱们这样吃苦还受气」
吕婷眼圈红红地说道。
「可是那是把爸爸打伤,砸了咱们家店的仇人啊!姐姐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人!难道她一点良心都没有的吗?」
「养了一头白眼狼,你就当没这个姐吧」
唐生气愤地说道。
「我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姐姐肯定是有什么隐情!姐姐之前对我那么好...」
「秋彤啊,人是会变的,爸爸告诉你这句话可要牢牢记住」
「姐姐...变了...」
「你姐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早就不是原来的你姐了,她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以后就当没这个女儿」
唐秋彤当初对姐姐爱得有多深,现在恨意就有多深。她开始砸姐姐的东西,把相框里的相片抽出来,用剪刀把姐姐的那部分剪成碎片扔进马桶里冲掉。
「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背叛了家人,还把他们当成傻子耍,唐秋彤终于认识到了人性的黑暗与肮脏。对姐姐的恨越来越深重,把姐姐所有的东西都扔掉了。
「我没有什么姐姐,从一开始我就是家里的独生女」
每天都这样暗示自己,吃饭睡觉洗澡都对自己这样说。
只要时间足够长,一定会忘记她的,忘记那个本不该属于这个家的人。
习惯了三口人的生活,一切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店里的客人又逐渐增加了,当时发生的事人们一点点地忘记了,而自己买东西的便利才是最重要的。
唐秋彤又去学校上学了。耽误了很长时间的课程,现在每天老师在讲什么完全听不懂,只能在草稿纸上画着各种简笔画。
「唐秋彤,今天没跟你姐一起回家啊」
放学的时候,同班的女同学好奇地问道。
「我没有姐姐,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啊?不对啊,我记得你有姐姐的,每天跟人说两句就说你姐姐怎么怎么的...」
「我没有姐姐」
看着唐秋彤的脸色不太对,女同学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姐姐什么的,我才不需要」
失去了姐姐,也失去了朋友们,这下彻底是独自一人了。
那么,不如就此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壳里,一个坚不可摧的壳。
......
......
「喂,你们是不该交保护费了?嗯?」
陌生的两个壮硕青年站在门口,一进来就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喊道。
他们的手臂上各自带着一个老虎的纹身,脏兮兮的衣服散发着恶心的臭味。
「吕婷,外面是谁啊?」
里面的房间传来唐生的询问,吕婷立刻扬起脖子对房间内回答。
「没事,有客人」
她的头发全白了,四十岁刚出头的她额头上爬了几道皱纹,眼窝又深又黑,像是刚刚大病一场。
「要多少啊」
不再是半年前的她天不怕地不怕了,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慢慢坐下,拉开了抽屉。
「两千」
「不能少点吗?这个月没卖多少货」
「少点?告诉你,今天你少一分钱,咱就把你店砸得粉碎!你给不给?」
狰狞的面孔,和那时如出一辙。
吕婷垂下眼皮,嗓子像被什么噎住一样,手慢慢伸向抽屉里红红的钞票。
「你们俩在这里干嘛呢?」
就在吕婷一张一张数钱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两个青年立刻回头,看到来的人之后,脸上立刻露出谄媚的表情。
「唐姐,唐姐,您来了」
「唐姐好」
吕婷抬头看,惊得张大了嘴巴,手里的钱也落了一地。
穿着十分暴露,化着艳丽的浓妆,首饰和皮包看上去都不便宜。
十六岁的少女,打扮得像二十五岁。
然而,艳丽的外表下却是她不健康的身材。脸色蜡黄,下巴特别尖,眼睛的焦点忽上忽下。瘦到露出骨头的腰部,细得跟胳膊一样的小腿,仿佛风一吹就倒了。
她的眼睛就像没睡醒一样睁不开,脸上的黑色条纹依然存在。
如此憔悴,吕婷差点不敢认自己的女儿了。
「秋菊?你...」
唐秋菊瞥了她一眼,转向两个青年,说道。
「没跟你们说吗?这条街的保护费我来收,你们是聋子?脑子进水?还是欠打了?或者,你们私自冒充天虎帮来收钱,然后进自己口袋?」
她往前踏出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一步,脸上表情十分僵硬,直到退无可退,后背撞上了货架。
「唐姐,可能是个误会。我听别人说这几家店好久没收了,就来打听一下情况」
「对对,我们是来帮您问问的」
青年们露出谄媚的笑容,一边点头哈腰。
「滚,给我滚,十秒钟从我视线里消失,否则扒了你们的皮!」
「哎哎,这就滚,这就滚」
「不好意思啊唐姐」
两人急匆匆地从门口离开,吕婷感到十分惊讶。
「你把他们...赶跑了?」
「这是我们天虎帮的事,跟你没关系」
唐秋菊带着轻蔑的眼神看了一眼吕婷,然后抬起头扫视了一下门口的帘子。
「给我拿一盒中南海」
「秋菊,你还抽烟?」
「少废话,我要买东西」
她交叉双臂,不耐烦地说道。
吕婷从柜子里找出一包浅蓝色的中南海烟,缓缓递给了她。
她接过烟,从皮包里掏出一个黄色的小钱包,然后翻出了五十块放在收银台上。
「你的胳膊怎么了?」
看到她左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吕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狐疑地问道。
「跟你没关系,钱不用找了」
「你的手怎么发颤?你是不是得病了?秋菊」
「说了跟你没关系,我走了」
尽管之前口口声声说不是她的女儿,可到了眼前吕婷还是难以割舍这份情感。看到女儿把自己打扮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有如此消瘦颓废的身体,吕婷感觉心里有针在扎。
转过身的时候,吕婷发现她的背部似乎有细长的伤痕,虽然已经结疤,但还依稀可以辨认。
「秋菊,回来吧,我们都...」
「我不认识你们,再见」
哗的一声推开帘子,唐秋菊消失在门口。吕婷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怅然若失。
经过这一次的偶遇之后,三口人再也没有见过本应是一家人的唐秋菊了。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已经完全没有了消息。
有的人传言说她跟人远走高飞去了国外,有人说她在上门收保护费的时候被人砍死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春节期间,唐秋彤总是在门口张望,唐生偶然出门散步的时候问她在看什么,她却说:
「透透气,屋子里太闷了」
「寒假作业别忘了做」
「知道了爸爸」
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很多,置办年货的人们纷纷攘攘,把店里挤得水泄不通。唐秋彤帮忙在进货的时候清点货量,以及摆放和整理门口的批发的箱子。
越是忙碌的时候,时间过得越快,转眼间寒假结束,已经来到了开学的三月。
五年级的唐秋彤依然没什么变化,感觉只是换个教室,同学和老师几乎没变,生活还是如此的枯燥和单调。
唐生在街道办事处找到了个坐办公室的工作,也算是有一份微薄的收入,一家人过得还算滋润。
一年过去了,唐秋彤上了六年级,班里来了个新老师,但也是古板的教授型的老师。她喜欢追电视剧,也终于因为电视剧交到了了几个朋友,可惜快毕业了。
家里的超市生意兴隆,很久没交保护费也没人来闹事,成本上很有优势,家里攒了一些积蓄。
「咱们把旁边的门市买下来,然后两边打通成一体,你觉得呢?」
吕婷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使,经常看东西看不清,但她的经商头脑越来越强,不仅手握大量进货渠道,而且还和工商局环保局之类的部门关系不错。
「我赞成,最近这店里太挤了,走路都走不开人」
唐生表示同意,唯一的女儿唐秋彤今晚去同学家里玩了。
“叮铃铃...叮铃铃...”
「你的手机?」
「是我的」
唐生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按下按键,放在耳边。
「你好,是唐生先生吗?」
对面是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的声音。
「我是街道派出所的,唐秋菊是你的女儿吧」
一听这话,唐生心里咯噔一声,问道。
「是的,有什么事吗?」
「她刚刚去世了。经过尸检,死因是吸毒过量,遗体在殡仪馆,现在过来准备后事吧」
「啊?你说什么?」
听到了无法理解的话。
「你女儿唐秋菊去世了,来殡仪馆认领遗体」
“啪”的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吕婷从刚才手机的漏音中听到了警察的话,脸色一片惨白,感觉呼吸急促,心脏悸动。
简单的通知结束了,对于警察来说只是一件普通的工作,通话挂断了。
「秋菊死了...」
「不会吧?她上次来店里的时候...」
「那都多长时间了」
「她吸毒?她吸毒?怎么会呢?我从没见过...」
忽然,吕婷脑海里浮现出一幕景象,那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有蜡黄的脸色。
「我见过...她吸了毒,吸了毒啊!」
当初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如果那时候就阻止她...吕婷长叹一声,拍了拍大腿,追悔莫及。
唐生的脸色也很差,很久没见过女儿已经快把她忘了,可这突如其来是死讯彻底打乱了他的心情。
「给秋彤的同学打个电话让她回家,我们一起去」
一路上唐秋彤板着脸不发一语,吕婷开着车带着一家人来到了殡仪馆。
这个消息是如此的虚幻,以至于他们见到遗体的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
唐秋菊死了。
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死了。
这个在家里呆了十五年,曾经乖巧可爱,成绩优秀的少女,唐生和吕婷第一个孩子,就这么离开了世界。
黑色的布盖着的唐秋菊的遗体,脸已经干瘪消瘦至极,头发变得稀疏不堪,甚至看得见头皮。浓重的黑眼圈和青紫的嘴唇完全不像那么青春漂亮的女孩。
负责接待的警察带着白手套,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袋子,从大厅的角落里走过来。
「唐生和吕婷是吗?」
「是...」
「没错」
两人的眼圈红红的,声音带着哽咽,唐秋彤也强忍着眼泪。
「根据法医的报告,她死于吸毒过量。目前上面派来了缉毒专案组,针对“天虎帮”黑社会性质组织进行调查。主要头目王伟华等人已经被抓获,目前正在审讯。你们处理完遗体,我有一些问题要问,请你们配合」
警察一本正经地说道,然后举起手里透明的袋子,里面有一页皱巴巴的纸。
「因为涉及到毒品,案件重大,即使是遗书也要暂时当成证据保管,不过可以给你们看一眼」
不知如何应对自己死去的姐姐,唐秋彤跟着父母一起盯着警察手里的纸看。
「是姐姐的笔迹」
她一眼就认出了,唐生沉默了一会,说道。
「可以拍照吗?」
「不可以,这个需要申请,你们快点看,我在冒着违规的风险」
一家人再次把目光投向遗书。
【爸爸、妈妈、妹妹:看到这张纸,我应该已经死了,或者被抓了。我染上了毒瘾,已经没办法了。我现在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中,还不如早点去死。像我这种没用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我的死能换来一时的安宁,那也是值得的。
你们一直在找我,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去了天虎帮,并且把自己献给了王二爷。我知道这是难以理解,并且对不起咱家人的,但我必须去做。爸爸被打,家里被砸,难道只有这一次吗?只要在这里生活,就不可能逃脱他们的影响。除非,我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他们的世界让我恶心,喝酒、打架、嫖娼、赌博、收保护费,所有的一切我都只能默默忍受,并且装作乐在其中的样子。在一群大男人中间,我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选择呢?除了出卖色相,除了靠卖笑卖肉,我还能做什么呢?
喝酒喝到吐,喝到不省人事,然后被他们反复玷污虐待。睡在冰凉的地板上,我的后背经常疼得要命。王二爷一开始看不起我,把我当狗对待。我跪在地上求他给我一口饭吃...我无数次想自杀,但就是下不了决心,因为我知道,你们还在等我。
我装作讨厌你们的样子,和你们断绝关系,那是为了让你们也讨厌我,不会为了我而伤心。
后来,我在帮里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打架骂人,学会了抽烟喝酒,学会了...吸毒。我知道各种人的要求,我看透了他们这群人渣的本质,无非是钱和女人。我挖空心思地讨好他们,总算能在帮里获得一点说话的份。可我,早已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怀孕了一次,孩子不知道是哪个男的的。王二爷给我一笔钱让我去医院流掉,天知道我看到那团肉的时候到底哭了多少次。那是我的孩子,但我只能眼睁睁看她,或许是他,就那么死掉。
我经常看着那些人,防止他们去家里收保护费或者砸东西。有两次被我拦在外面,有一次是我听帮里的人通知,连忙跑过去的。那个时候的我身体已经快垮掉了。每天我吃不下饭,只能喝一点粥。我的胃总是很痛,头也总是很痛。我经常失眠,毒瘾发作的时候难过得用头撞墙。那帮人都吸了毒,他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说了这么多,我不是想换来你们的同情或者原谅,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做了什么。路过咱们家门口的时候,我每天都想进去坐坐,进去和妈妈,和爸爸,还有小妹说说话。
我想帮妈妈干点活,想照顾爸爸生活起居,想陪小妹一起聊天,一起看电视。但是,我不能。我不能被王二爷看穿,我必须当一个烂到骨子里的太妹。我不能对家人有感情。即使从法律来讲,我做了这么多坏事也早就该进去了。我是个犯罪分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是你们曾经最讨厌的人。
最近这段时间打了药之后我经常做梦,我分不清那是梦还是幻觉。我看到我们全家四口人坐在桌子上聊天吃饭,热热闹闹地给我过生日。我看到爸爸的腿好了,可以自由走路了。我看到妈妈的白发没了,就像那时候一样的年轻。我看到小妹发自真心地笑了,她抱着我的脖子说“最喜欢姐姐了”。我到现在还能想起她脖子上挂的铃铛的声音。
我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吸毒。我知道那是让人万劫不复的东西,但是,每当我把药推进去,我都能看到你们。我死后,王二爷念在旧情的份上,应该不会为难你们。而且说不定我死了的话,警察会来把他们这群人渣都抓走,如果是那样,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了。
但是,我永远对不起你们。
我是家庭的不孝女,是社会的败类。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们再做家人吧】
纸分两面,第二面的最下方歪歪扭扭地写着“永远爱你们的唐秋菊”。
「看完了吗?看完我就拿走了」
警察用平淡的语气问道。
唐生和吕婷一边抽泣一边用手抹眼泪,呼吸有些困难。唐秋彤无力地滑落在地,空洞的眼神里什么也没有。
「咱女儿还是...挺...挺好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早点阻止她...为什么不从那个混蛋手里抢回来!为什么!」
吕婷瞬间歇斯底里地狂叫,唐生眼睛红红地用手拉住她。
「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我这种男人就是个废物,我连咱女儿都不如」
警察看他们已经看完了遗书,整了整帽子就走了出去。殡仪馆里围了一些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议论纷纷。
「姐姐...姐姐...」
掀开黑色的布,她握住了姐姐瘦成骨头的手,那是冰凉的,没有任何生气的手,就像一副模型玩具。
「我永远爱你,小妹」
脑海了响起了姐姐的话,唐秋彤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感觉头越来越晕,身体很沉重,意识逐渐远去。
“啪”的一声,唐秋彤倒在了地上。
......
......
小铃恢复了意识,她睁开眼睛,鲜红的血丝布满眼球。
「啊!!!!!」
愤怒的嚎叫声,她的声音又尖又响亮,把船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这群恶魔!我要杀了你们!你们还我姐姐!把姐姐还给我!!!」
瞬间好像船上的时间静止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
纪菲一脸惊讶地回过头,问道。
「小铃?你怎么了?」
「我要杀了那个姓王的!我要去地狱把姐姐救回来!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啊!」
程寒吓得后退了一步,她从未听过小铃发出如此疯狂的叫声。她看到小铃的脸上肌肉疯狂扭曲着,小小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牙齿咬得嘎吱作响。
「我的妈...这是咋啦...」
程寒不敢靠近小铃,后退了两步,惊愕地看着她。
「脑子撞到了?」
文若南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说道。
摔倒在地的鲁曼此时也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小铃后转向纪菲,突然瞳孔放大,猛地大喊。
「纪菲!危险!」
看不清数量的鲨鱼在船上蠕动,混合着血和海水让船不停地摇晃,类似金属碰撞的牙齿咬合声近在咫尺。
「切」
一个后滚翻躲开扑腾而来的鲨鱼,纪菲再次举起砍刀。她深吸一口气,在呼呼的风声和哗哗的海浪和雨声中喊出了最有穿透力的声音。
「白露号的船员们,你们身为橘岛人的勇气呢!文若南、鲁曼、程寒,你们受够了那边糟糕的世界,才来这个远离一切的岛上生活,不是吗?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有悲惨的过去,来这里的谁不是呢?好不容易来这里,你们就打算这么放弃吗?你们这帮奴隶,难道就没有一点翻身的希望吗?不是的吧?法律可没禁止你们恢复身份!一个个都跟懦夫似的,看到一点困难就畏畏缩缩,那些橘岛的建立者们,难道就像你们这样吗?」
她举起砍刀,一个垫步冲上去,刀光一闪而过。噗嗤一声,鲨鱼的血在空中爆散,喷了满脸满身都是,像一个血人。
「我一个外来人都能冲上去,你们这些人怎么好意思跑?船就这么大,你们能往哪跑!有翅膀吗!还是在水里也能喘气啊!这点道理都不懂,你们是刚上船的小孩儿吗!一点拼命的勇气都没有,你们有什么资格活着!」
「可是纪菲大人...那...」
一个奴隶船员刚要说话,就被纪菲打断。
「怎么啦?怕死还是怕送死?我是特种部队的军人!听我命令,不会让你们送死!你们要是不怕死,就不会死!怕死就真的会死!谁再后退一步,我当场就杀了她!!!」
话音刚落,小铃抱着脑袋继续哭嚎。
「姐姐啊...姐姐!姐姐!呜呜呜呜呜...你怎么忍心这么走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我对不起你!要不是...」
「够了!」
无法忍受小铃的哭喊,纪菲大声呵斥道。
「你给我清醒一点!你姐已经死了!」
「纪菲姐姐?」
空洞的眼神看着纪菲,小铃用飘忽不定的声音问道。
「您...早就知道...」
「对!我早就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因为姐姐死了受了太强的刺激,把自己的记忆封闭了,刚才居然想起来了!」
「您早就知道...您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替我报仇!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把他们统统杀光!」
「因为我不是你,小铃」
纪菲看了一眼眼看着要沉没的船,汹涌的海浪已经上了甲板。她坚定地说道。
「那些人由你亲手杀死。但是,现在我们必须活下来,否则复仇都是空谈!给我动起来,小铃!给我动起来,你们这些船员!我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哼,口才不错嘛,俺还以为你是哑巴」
文若南举起沉重的长矛,催动着疲劳的双臂,对准了前面恐怖的怪物们。
「给我上!捅死它们!把吃奶的劲儿都给俺使出来!往死里捅!」
鲁曼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也捡起地上的一根长矛。
「娘们儿们,来活了!今天最后一件活,干完了我今晚在床上随你们处置!」
「谁稀罕你的身子啊,鲁曼,哈哈哈」
文若南立刻嘲讽道。
「鲨鱼肉该怎么做呢?就算是我也没做过呀!」
程寒用常年做菜做饭的结实双臂举起长矛,毫不畏惧地面对张开血盆大口的鲨鱼们。
「姐妹们!我来了!」
安源不知什么时候从驾驶舱冲了出来,顶着倾盆大雨和摇晃的甲板,手里同样握着一把长矛。
「还记得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吗?啊?姐妹们,我们是什么?」
虽然身体极度疲劳,但她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船员们大多愣住了,只有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
「我们是白露的使者!」
「对!我们是白露的使者!」
船员们纷纷响起了这句安源的歌词。
「下一句呢!」
「在风暴中只有向前!」
「「「在风暴中只有向前!!」」」
虽然没能像往常一样同步,但甲板上的每个人都跟着喊出来了。
响亮的口号带着船员们的磅礴的气势席卷而来,所有人一同冲向甲板后方。这一刻,每个人不分奴隶还是普通人,全部都是生死线上拼命的战士。
比暴风雨更胜一筹的,是橘岛人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