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上横跨一条墨蓝色的带子,周围零散飘着几条同样颜色的云。地平线昏黄,作为一天的结束,即将消失。
冬天的橘岛,夜晚并不寒冷,但总归比夏天要凉。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人下海玩水了,下班、放学的女人们三三两两、身影绰约、嬉笑闲谈,二区反而热闹非凡。
混在回家人群中的林雨并不显眼,因为她个头只有一米五,背上一个粉红的小软包,简直和小学生没什么区别。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面一边打电话一边往身旁的住宅楼群打量的奴隶身上,这个奴隶把头发扎成一团,身材挺拔,凹凸有致。但她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对着UT那一头发出机械的声音。
「是的,我已经到60号楼了,您在几单元几楼?好的我知道了,马上上来」
「阿嚏!」
林雨打了个喷嚏,吓得以为自己要被发现了,所幸前面的女人专心往前走,走进了六单元的门。她掏出UT,拨通了一个号码。
「大管,那个奴隶上楼了,要上去吗?」
「不用,你在外面守着,看看有没有跟她一起出来的人」
「遵命」
......
......
「好可怕呀」,小铃想起刚才的场面就心惊胆战,瑟瑟发抖,切菜的手都不稳了。
「你还小,没怎么见过血,多见见这样的场面对你有好处」
「已经在船上见过了,纪菲姐姐……那时候还以为我们回不来了呢」
「这次的场面比上次更大,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猎豹新闻上说这是一起“反动示威和破坏活动”,被巡逻队抓住的闹事头目准备在近日审判……」
「好像是因为现场死了太多人,完好的人只有她一个,所以她被当成了罪魁祸首,死罪肯定跑不了」
「哦,纪菲姐姐的意思是凶手不是她吗?」
「废话,她一个人哪能杀得了那么多人,又不是那帮有名有姓的怪物」
「真可怜啊,新闻里的照片都打了马赛克,可是看起来还是和血池没区别」
「小铃,这就是政治斗争,而且是幼稚的斗争方式」
小铃点点头,手里的菜刀一下一下地把番茄切成片,红色的酸汁流了一手。
中午在森林里吃完饭摔完跤,她们一起去沙漏买东西,正好碰到陈嘉悦带人在沙漏北门外示威。小铃吓得要回家,但纪菲强迫她一起看了这场血腥屠杀之后的现场,满地的尸块把她吓哭了。
看到红色的汁水,小铃脸色发白,忽然觉得这些番茄片和人肉很像。她跑到洗手间干呕了两声,然后吐了一大口。
「第三次了吧,中午吃的大餐全让你吐光了」
「对不起……」
纪菲拿着小刀的手上下翻飞,三下五除二就削好了土豆,「给」
小铃接过土豆,继续在菜板上工作。切好菜之后她往锅里倒油,滋滋啦啦,很快家里就一股喷香油烟气,让胃排空的她更有食欲。
可是她突然听到客厅传来膨的一声,拧小火后急忙从厨房跑了出去。
「纪菲姐姐!」
「没事,你去做饭!」
纪菲一脸无奈地坐在地上,好像刚才从椅子上滑下去了。她手里握着的UT也掉在地上,还一直响铃。她做梦也想不到来电话的人竟然是这个名字。
「喂,师文君?是你吗?」
「纪菲大人,我不是文君,我是许海雅」
「啊?怎么回事啊?」
两人在白露号上共事过一段时间,还一起去醉歌喝过酒,自然熟悉,但许海雅主动找她还是头一次。纪菲印象里她沉默寡言,任劳任怨,业务能力强,很少表现出自己的情绪。
「我有点事想拜托您,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什么时候?」
「现在可以吗?我到二区了」
「好快,那你现在来我家吃晚饭吧,我让小铃多做点」
一直旁听的小铃跳进厨房继续做饭,家里来客人还是第一次呢,小铃有点开心,总是她和纪菲姐姐两个人时间长了也有些单调。
纪菲在阳台上看到身穿深蓝色船员制服的许海雅往自己家走来,但身后怎么还跟着一个人?她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准备仔细看清后面那个矮个子的女孩时忽然又看不见了,也许是天黑看错了。
小铃专心在锅里翻炒,纪菲开门把许海雅迎了进来。许海雅面无表情,脖子上依旧戴着写有“师文君”三个字的项圈。
她先鞠了一躬。
「晚上好,纪菲大人,很抱歉突然拜访」
「太客气了,我们也算老相识,进来吧」
「啊!」,小铃在哗哗作响的厨房望向门口,大声打招呼「许姐!欢迎来玩啊!」
接着又向小铃鞠了一躬,「铃大人,晚上好」
纪菲把她请到大圆桌旁的椅子上,随手从冰箱取出两瓶橘子酒倒进玻璃杯里,冰凉的橘子酒一下肚,许海雅的眉毛不禁舒缓开来。
「这是第一次来您家里,可能太唐突了,万分抱歉」
「哎,你可别一直那么客气的,显得很生分。你也知道我们不是那种计较的人,既然来了就好好在这放松一下吧。今天下班可早啊」
「今天没上班」
「怎么会呢?请假了?」
「她们今天去罢工了,我们都不干活」
「是么,都赶在同一天?」
「什么同一天?」
「纪菲姐,许姐,饭好了哦」,小铃把煲的汤和炒的番茄土豆丝摆在桌子上,「今天没做什么准备,家里也没剩什么食材了,只炒了一个菜……」
「不要介意,已经很丰盛了,铃大人」
「等下我再去拌一个凉菜」
小铃兴高采烈地回到厨房继续忙活,纪菲欣慰地一笑,「这孩子看到你来真是开心得不得了,以后你得常来我们家玩才好啊」
「嗯,我会的」,许海雅话锋一转,「您刚才说同一天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今天沙漏门口发生了一件大事,现在所有人都在聊这件事,几乎没人不知道了」
纪菲把陈嘉悦等人聚众闹事的事大概讲了一遍,网上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有了很深入的探讨,大多数死者的身份都确定了。
许海雅听完倒没有什么反应,只叹气道:「她们是为了给死去的韩梓杨报仇吗?可是这样反而死了更多人」
「是啊,最让人难受的是韩梓杨的姐姐韩梓桦身中数刀,也死了。到头来只是白忙活一场」,纪菲心里堵得难受,猛灌了一大口橘子酒,「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以为是师文君,真的吓了一大跳,那家伙失踪好久了」
一说到师文君,许海雅万年不动的脸上肌肉忽然有了一丝起伏。她坐直身体,表情严肃地说道:「我正是为这件事而来,纪菲大人」
「对不起」,小铃忽然道歉,「你之前拜托我这件事我还没去做,额……主要是没有什么头绪,没有什么关于你主人的消息」
「没关系,如果那么简单的话我应该早就找到她了」
「去过她家了吗?」
「还没有,我进不去」
「你有她的UT都进不去?」
「她家用的是老式门锁……」
「撬开或者撞开不就得了」,纪菲无所谓地说道,「反正又没人在家」
「啊……您说得对,我之前太软弱了,不敢做出格的事……可能当奴隶当惯了吧」,许海雅自嘲道,「反正我也是个贱东西,哪有什么胆子呢?」
「不要这么说!」,小铃放下筷子,带着虎牙的小嘴一张一合,「大家都是人,没有谁比别人卑微」
「铃大人,你不是奴隶自然不懂当奴隶的滋味」
「但是我懂得那种被人欺负的委屈!看着你们挨打我经常想起家人被那群坏人毒打的样子,心里难受得不行。我虽然不是奴隶,但也能体会你们的心情。许姐,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们帮你找你的主人吧」
许海雅望向窗外,心中不免有些感动。形单影只的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被人理解了呢?每天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忙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就像一个机器人或者一具行尸走肉,只是在维持生命而已。除了师文君,她无法再和任何人建立关系,除了眼前这两位。她觉得这两个人很神奇,乍一看像关系好的姐妹,什么事都姐姐说了算。但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妹妹有主见,在很多大事上能做决定。所以她经常搞不懂这两人到底谁听谁的。
许海雅站起来,脑袋一阵恍惚,心想自己喝酒喝多了。她笔直站好,对着疑惑的两人深深弯下腰。
「纪菲大人、铃大人,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奴隶,却受到你们这样热心的帮助,实在是感激不尽。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积蓄——」
「哎,许姐,不用不用!」,小铃急得跳出来按住了许海雅的手腕,「我们又不是为了你的钱才帮你的呀,收了钱以后还怎么做朋友嘛」
「朋友?」
「对啊,我们都是朋友。我觉得许姐在大风大浪里面不改色开船的样子最帅啦!」
「谢谢……」,许海雅眼睛一酸,但还是拼命忍住了。纪菲见二人这么客气,把酒杯往桌子上使劲一放,「都是一条船上的姐妹,帮个忙都不行啦?我纪菲虽然没啥打能耐,打架可是个好手,给你们当保镖肯定没问题」
「谢谢,谢谢」,许海雅不停地道谢,被个子更矮的小铃扶着肩膀推起来。小铃如花朵绽放一样的笑容让她几乎把她错认成了师文君。
吃完晚饭,小铃把碗筷放进水池泡着,跟着许海雅和纪菲一起去师文君家。因为都大部分人都住在二区,师文君也不例外,她们没走几步路就到了。
「大家都住一样的楼啊」,在楼下抬头看所谓师文君住的楼层,小铃轻轻摇了一下胸前的铃铛。纪菲知道每当小铃紧张的时候都会碰铃铛,但自己没意识到这个习惯。
师文君家住四层,最上面就是天台。许海雅带头走上去,小铃和纪菲跟在后面。
纪菲能感觉到许海雅的紧张,她本以为在楼道里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结果什么都没有。四楼的天花板开了一个方形的洞,墙上镶嵌进去一排绿色的扶手,像梯子一样通往天台。
冰冷的防盗门阻挡了三人的去路,许海雅让出位置,纪菲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来的铁丝,弯曲了几下,尝试往锁孔里捅,捅了几下锁咔的一声弹开了。
「好厉害,纪菲姐姐」
许海雅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拉开门。
......
......
熊苗今天晚饭吃得早,没什么工作,在废弃工厂外的森林里散步。往东走两百米有个小池塘,熊苗没事就喜欢到这里静静坐着。
她把鞋子脱了放在池塘边的石头上,然后找了个比较平坦的地方躺了下来。刚闭上眼睛,UT的电话铃声就响了。
「大管大人,我找到了师文君的那个叫许海雅的奴隶,她今天离开家去二区找人了」
「干得好林雨,手脚麻利。她找的人是谁?」
「不知道,现在在打电话」
「你跟紧她,但也别被发现」
「遵命」
挂断电话后,熊苗随意地把UT扔在一旁,闭上眼睛享受最后的晚霞,时不时捡起一粒石子往池塘里扔。
这个池塘只有十米见方,里面没有鱼,只有一些水草和浮游生物。
弱肉强食,她脑海里冒出这四个字,从她刚到橘岛就领会到了这点。因为在老家当过太妹,没少跟人打架,也吸过毒,玩过男人,也被玩过。很早就接触到社会的阴暗面,学会了一套只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
刚到橘岛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在奴隶市场被拍卖。买她的人是个扎了一头长辫,额头上带着一道显眼疤痕的女人。她被新主人戴上新项圈,带到一间满是臭味的茅草房。那里关着四个和她一样戴着项圈的人,眼神或呆滞或恐惧。她刚到这里就开始作威作福,把这几个同为奴隶的女人当成牛马一样使唤。每天这里有人送一顿少的可怜的饭,她一个人吃两份,剩下四个人分三份。再过一个月,其他四个人都饿死了,送来的饭菜只有一人份。她开始吃死去同伴的尸体,咬她们身上发硬的肉,吸吮她们的鲜血。
两个月后她的主人来了一趟,带着一个恭敬的跟班小奴,两人一起把她从茅草屋里放了出来。
「你把她们咬死了?」
「她们饿死了,我吃她们」,熊苗理所当然地说道。
她的主人仔细打量她的表情,随后点点头,「不错,是条汉子」
「主人,她是女人」
「那也是条汉子,比那个狐狸精有男人味。对了,你叫熊苗是吧,现在跟你两个选择。第一,继续当我的奴隶,给我干一些杂活,不过衣食无忧。第二,不当我的奴隶,当我的手下,在主联会为我效劳」
熊苗当场平淡地回答「我不当奴隶,给我把它解开」
「你怎敢对主人这么说话!你知道主人是谁吗?」,跟班小奴惊恐地责问道。
「不,没事」,熊苗的主人说道,「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愿意当我的手下吗?」
「当你的手下有什么用?」
「可以打人、杀人、或者如果你喜欢的话——吃人」
「我当」
「很好,我叫曹叶相,主联会管家团的副团长,欢迎加入管家团」
一闭眼全是回忆,熊苗翻了个身,身后传来脚步声,响起熟悉的说话声。
「你在这里啊,我还找你呢小熊」
「什么事?」
「心情不好了吗?你每次心情不好都喜欢到这里,也不怕着凉」
「我敲不开那娘们儿的嘴,简直比石头还硬」
「连我们的血魔都不行啊,果然她是真的大地战士呢」
「你是来挖苦我的吗?快请回吧副团长大人」
「这就赶我走?今天可算休息一天,到这儿来散散心,顺便和你聊聊天」
「有什么好聊的,每天过的日子都差不多,又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有,当然有。那狐狸精今天又给我闯祸了,我恨不得把她赶出主联会」
熊苗咧嘴一笑,哪有开除大领导的道理,「她又怎么了?」
「一伙奴隶在沙漏门口闹事,把巡逻队的副队长给打了,然后狐狸精找个老财把她们砍的砍,杀的杀,闹得很大」
「哈哈,是谁胆子这么大,都惹到巡逻队头上了?巡逻队的副队长有两个,挨打的应该是经常和老王一起混的那个吧,叫什么来着……」
「薛宇莎,听说她被打得浑身是血,挂到树上示众。我真是佩服这群人的胆子,果然光脚不怕穿鞋的啊」
曹叶相坐在熊苗旁边的一块圆形灰石上,熊苗,把裤腿拉起来,取出一把光洁锋利的短刀在手指上转圈。
「这是我送你的高纯度钨钢刀?」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血囊”,怎么样?」
「一般,太俗」
沉默了一会,熊苗抠了抠耳朵,百无聊赖地问「死了几个?」
「现场有二十八个尸体,其中有两个被完整地切下脑袋,项圈被带走了。不知道路上还能死几个,总之这下可闹大了。我们本是见不得光的,这下要出现在台面上了」
「她应该就想赚个名声,名声打出去了以后办事才方便,曹姐别操心那么多啦,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真伤脑筋,她经常私自做很多重大决定,一点也不和我们商量」
「我相信她,就像我相信你一样,狂战士。再说了现在这种情况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什么大船稳定论」
「哈哈哈哈,这倒是啊。像今天这样的奴隶造反不可能彻底杜绝,只有所有奴隶主联合起来像一艘大船,遇到风浪才不会翻。狐狸精大概是想借这次的事扩张组织吧,也是件好事」
熊苗的电话铃声又响了。
「不用,你在外面守着,看看有没有跟她一起出来的人」
一句话之后就挂断了电话,曹叶相好奇地问「怎么了?」
「我们的情报员找到了师文君唯一的奴隶,多亏了那个小姑娘的情报,她一个人比烧红的炭都管用」
「哪个小姑娘?」
「那个叫张若荣的,之前背叛了我们,把第三区的据点位置告诉了自由党的人」
曹叶相眉头紧锁,「就是她捅出去的?我还以为自由党有什么上天入地的本事!」
「去她娘的,那帮歪瓜裂枣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一群小孩过家家的把戏,要不是我们这边泄露情报,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你打算处决她吗?」
「不,她还有用」
「我们不能留着叛徒」
「我知道,这事儿不一样」,熊苗摇头,「她就是个贱骨头,软得跟老大的奶子一样,稍微吓唬吓唬就服服帖帖了。我要把她派到自由党那边当卧底,把她们搅个天翻地覆」
副团长刚才就想到了这一点,但她不信以熊苗的凶狠性格能让叛徒活下去。
「你那么盯着我干嘛?」
「我怕你是卧底」
「去你的,我是卧底还用在这绞尽脑汁地跟他妈的自由党较劲吗?老老实实待着不就得了」
「这不是你的作风,小熊,谁让你这么做了吗?」
「哪有,都是我自己想的。师文君那股倔强劲儿让我头皮发麻,说实话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硬骨头的女人。她的眼睛已经被我烫坏一只了,但还是一个字都不招。这样下去也是白费功夫,我也稍微……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做法」
「哈哈哈哈,小熊你也有意外可爱的地方啊」,曹叶相摸摸她松散的黄头发,「该狠就狠,该巧也得巧,当初我看好你的狠劲把你招为手下,现在你自己也在成长,很不错」
「啥呀,你少来这套,对很多人都说过类似的话吧?」
熊苗的电话又响了,她有点不耐烦地放在耳边。
「三个人?去师文君家了?」,她腾地坐起来,差点失去平衡摔进池塘里,被曹叶相拉住胳膊,「那两个人是谁,认识吗?都不是奴隶?你把照片发给我」
两人挤在一起看UT,画面上出现一大一小两个女性。大的那个眼神如鹰,挺直的身板有种训练有素的感觉;小的那个脸长得很稚嫩,但眉宇之间隐含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这个女的我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曹叶相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熊苗表示这两个人都不认识,但既然都不戴项圈,说明问题严重了。
「师文君的奴隶在外面还有帮手,这两人也不像大地战士那边的工人,这女的倒像个军人,小姑娘我一点也不认识」
「肯定在哪见过,在哪来着……」,曹叶相使劲挠头发,试图催促大脑快点找出丢失的记忆。忽然,她灵机一动,一拍大腿,「森林里砍木头的!对,就是她,我看过她和林局的那伙人走在一起」
「那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
「不,肯定有什么情况我们没掌握。你看这个小姑娘一副傻白甜的样儿,正常的话怎么可能不当奴隶?早就被拐跑了吧。现在还不是奴隶应该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只是装出那副傻白甜的样子,这样的女人我见过几个,最离谱的就是沙漏二楼三楼的那个魔女。第二,她确实是个傻丫头,但有人保护了她,比如这个女的」
「把她们做掉?」,熊苗直言不讳。
「别冒险,这女的一看就不简单,我们先从师文君的奴隶下手比较好。把她抓过来吧」
「好,就听你的」
「我听说你们基地楼下漏水了?还把地下的那层都淹了?」
「到附近工厂的管道漏了,把牢房那层淹了一半。毛尚已经带人堵住了,只是水一直没下去」
「那你打算怎么排?」
熊苗神秘一笑,「当然不排了」
「嗯?什么意思?」
「你听过“水牢”吗?那是一种偏远国家和地区偶尔会使用的一种酷刑。把人关在有水的牢房里,水位高到让人没法坐下,只能站着。站到站不住为止就会倒进水里淹死,把体力压榨到极限,痛苦地迎来死亡,哈哈哈哈哈!」
曹叶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熊苗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大管家,但每每谈到这种事情她都会觉得熊苗是个变态。
「不愧是你」
「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文儿,刚调过来的一个小管家。这丫头我看有前途,可以重点关注一下」
「你又捡到宝了?」
「这孩子心机重,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要毛尚去汇报,生怕自己惹上一点麻烦」
「话说水牢的效果好你就不会在这唉声叹气了」
「效果是不错,好多人都求我们给她们招供的机会,但是师文君没招,她一个人就把我的好心情全都破坏了。她就是团狗屎,踩不烂打不坏,软硬不吃还恶心你,我他妈真是受够了」
「别急嘛,说不定你的水牢真有用呢」
......
......
张若荣站得头晕眼花,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水一直淹没她的大腿,她和师文君两个人都只能一直这么勉强站着。一起靠着墙,张若荣从未感觉自己身体有这么重,泡水泡得她的腿和脚有点酸痛了。
靠在另一边墙上站着的师文君闭着眼像具尸体,她的身体时不时往下滑,滑到一半就感觉站直身体,看来也快到极限了。
「我全都招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
「好姐姐们,我站不住了!真的不行了!」
「给我个机会!我知道非常重要的情报!我要向你们的老大当面汇报!」
牢房里的“囚犯”们声嘶力竭地呼救,想方设法声明自己掌握重要的信息,只求对方把自己从牢房里放出去。张若荣不鄙视她们,因为她知道这种滋味难受得要死。主联会的这些管家们只是堵住了水,但没有把水排空,到底是谁想出的这种阴损的招数,把她们往死里逼?张若荣恨不得把主使者的头按在水里直到她淹死。
这之前熊苗把她放出来一次问收获如何,没有套出任何大地战士情报的她只能硬着头皮把许海雅供了出去,熊苗立刻联系组织里的情报员去找。
「那我就——」
「你接着回牢房吧」,熊苗冷冷地说道。
「但是……那个……」
「没问出什么有用东西之前不会放你出来」
「主人,我不能死,还要当您的奴隶给您服务!我可以干好多好多活,就这样死了就太可惜了!」
张若荣卑微地跪在冰冷坚硬的地面,全身匍匐下去,用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声音讨饶。熊苗毫不留情地一脚把她踹了个人仰马翻,「狗东西,活干不好小命就别想要了,我留着你白吃饭吗?」
于是她再次被文儿送进师文君的牢房,在楼梯处,背后的文儿忽然叫住了她。
「你不想死,对吗?」
张若荣转身,看到这个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孩感到一阵惊讶。她的表情有些诡异,笑容中带着阴险和狡诈。
「你说的什么话,谁想死啊」
「我知道个办法让你不死,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你打算放了我?还是打算给我钥匙?」
「不可能,我会严格遵守规定」
「那你说什么办法?」
「所以说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
「钱?」
「可以,三千块」
「好贵」
「给我我就告诉你」
「好好,我先欠着,回头给你」
「少胡扯了,我看到大管把UT还你了,现在就要」
「这你都看见了!」
「嘘,小点声」
这下张若荣无从辩解,从裤兜里掏出UT,给文儿转账了三千块。
「蛮有钱的嘛」
「快告诉我怎么不被水淹死」
「把和你同牢房的女人杀了,尸体当椅子用,坐在上面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没了?」
「对啊,很有效的吧,反正她也活不久了,也没什么力气。淹死她轻而易举吧?」
明明是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心肠可以这么黑啊?张若荣感到不寒而栗,转身就走。文儿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走进牢房,把门锁了起来。
所以从刚才开始张若荣时不时就瞄向这个体力快要崩溃的女人,心里犹豫不决。水位到了自己的腰,如果现在把她杀了当椅子,自己确实可以坐下,但是一方面自己要背上杀人犯的罪名,另一方面也没办法拿到重要的情报。
「到底该怎么做……」
自己已经连续站了四个多小时了,双腿早就哀嚎不已,腿肚子不停地抽搐。
师文君疲惫的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随后又闭上了。
之前不是还说自己是个死人了吗?怎么现在还在拼命挣扎呢?直接沉到水里不就解脱了。张若荣惊讶自己居然有这样的想法,师文君眼睛被烫没的时候她可是打心底同情这个坚强的女人的,可现在的自己竟然为了活命什么都不顾了,甚至希望人家快点死。
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心?
张若荣难以抑制反复自责的心情,活命和道德谴责强烈对抗着,像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难分胜负。
「咳咳咳……呕……」
师文君突然开始咳嗽,随即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她维持不住自己的身体,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啊」
张若荣下意识地从下台子想去拉她,但又犹豫了,身体在水里猛地停住了。
师文君在水里挣扎,扑腾得水哗哗响。张若荣看到她的眼睛里止不住地流血,泡得整个池子都逐渐染红,散发出一股血腥味。这让张若荣联想到搁浅在岸边的鱼因为没有空气而垂死挣扎。
「因为……她们真的找不出……大地战士」
这句话回响在万般矛盾的小姑娘的心里,她愈发想知道大地战士到底是什么组织,为什么能让人坚强到这种地步。
师文君抓住了台子边缘,总算稳住了身体,她把头从水里抬起来,张若荣被吓了一大跳。只见这个独眼女人的脸上满是泥水和血迹,坑坑洼洼黏黏糊糊,还在往下滴黏液,宛如一个可怕的女鬼。张若荣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问「文君姐……你没事吧?」
师文君看着她——或者不能说看,只是面对,一言不发。张若荣不知道她是不想说还是说不出来,直到她又吐出一口血。
那个乐观豁达的女人竟然被折磨成这副模样,作为小姑娘的恻隐之心重新占据上风。她靠近师文君,但师文君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扶着你吧,文君姐」
没有拒绝,年轻的女孩扶着这个顽强的女人靠在墙上,摇晃的水面很快又平静下来。
好累,张若荣感觉双脚发麻,但一碰到师文君的脏兮兮的手就觉得很烫,再摸一下她沾了泥水和血水的额头,果然滚烫。
「你发烧了文君姐」
师文君只是下巴轻点了两下,张若荣觉得她恐怕已经难受到极点,没力气说话了吧。
泡着她们身体的水混浊不堪,屎尿的骚臭味、鲜血的腥味和泥土的苦涩味混在一起,就算把饭递到她们面前也完全吃不下。师文君用手背去擦脸上的血,但也只是把手上的泥水蹭上去而已。
张若荣感觉下体一阵瘙痒,尿道一阵一阵微微的刺痛感,她用手去挠,结果越挠越痒。
「感染了」,师文君用完全不像她的沙哑口音念道,「就像我的眼睛」
「那怎么办?」
没得到回答,怎么办已经很显然了,那就是离开这里。不管哪个医生都同意这一点,但她们两人做不到。
「我会帮你转达给许海雅的」,张若荣安慰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舍命保护的人说吗?」
「别费……力气了……我知道你是……她们派来的……」
被揭穿秘密的张若荣大惊失色,她是人是鬼?都伤成这样了还有精力看穿她的伪装?
「什么时候……」
「最开始」
「不可能!」,她大喊,「我一开始被抓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还以为要死了!」
「我懂她们……的把戏……你是棋子……」
一瞬间,张若荣的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在水中跌跌撞撞地摇晃。她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对啊,一开始就该想到的,为什么只有她们两个被关在一间牢房里,其他人都是一人一间?师文君是如此重要的情报源,为什么会把她们关在一起?就不怕她失手杀了师文君?
不,她们不怕。她惊恐地想到,熊苗早就猜透了她的心理,知道她作为一个叛徒早就到了死亡边缘,为了活命什么都干得出来。所以她绝不会作死杀了师文君,反而会极力配合熊苗提出的任何要求,帮助熊苗挖开师文君的嘴。
「我……原谅你……但是请你务必……咳咳……不要伤害她……」
张若荣心里一阵绞痛,如果你知道我已经把许海雅告诉她们了,你又会怎么想呢?她有一种被戏耍的屈辱感和对不起眼前这个坚强得像石头一样的女人的惭愧感。自己真是太没用了,不仅保护不了自己,还在不停地伤害别人。
「我知道……你为了活命……」
师文君的话断断续续,有时候即使在身边也听不清。自己就像一条大海风浪中摇摇欲坠的小船,而眼前这个女人则是一艘破破烂烂但坚如磐石的大船。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她知道师文君不会透露一点点情报,所以应该照文儿说的直接杀了她当座椅。明明只需轻轻一推,这个女人可能就再也爬不起来了,但她不知为何就是下不去手。
......
......
「我的天呐,怎么会这样?」
站在门口,小铃捂着嘴,脖子前挂着的铃铛铃铃作响。许海雅急不可耐地闯进门里,看到屋里的样子同样惊讶不已。
「怎么了?什么呀?」,负责开锁的纪菲反而最后才跨过门槛。
房子的构造和大多数住宅楼里面都相同,客厅、卧室、阳台、厨房和洗手间,但是脏乱的程度像被洗劫过了一般。地上到处都是泥泞的、大小不一的鞋印,沙发旁的柜子倒在地上,两个抽屉都被抽出来散落在一旁,里面空空如也。沙发正对着一个电视被旋转了一个方向,后面的机盖大大敞开,露出里面复杂的线路。长方形的茶几从中间断裂成两半,圆形的红褐色地毯一半卷起来了。厨房所有橱柜的门都大大敞开,就连微波炉和冰箱的门也是如此。大米和白面袋子倒在地上,里面的白花花的粮食在地砖上铺了一层,不注意的话很容易滑倒。
「有人来过了,比我们早多了」,纪菲严肃地说道,「这不是简单的失踪案,恐怕她招惹到了什么大势力」
一脸震惊的许海雅愣在原地无法动弹,直到小铃拉起她的手。
「许姐……」
「她明明那么老实,那么善良,怎么会得罪人呢?」
「不好说,这岛上居心叵测的人太多,什么事都有可能」,纪菲随手打开卫生间的灯,小心地把头探进去,「也许我们现在已经被人盯上了」
然而洗手间的灯根本没亮,纪菲刚踏进去就踩到了什么碎片,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她反射般地把脚缩回来,发现地上全是碎片。
「纪菲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化妆品瓶子都打碎了」
「是谁干的,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小铃疑惑地打开卧室的灯,发现衣柜里的样式各异的上衣、裤子、裙子和内衣全都杂乱地掉在地上,床板向上掀开,露出里面的空间。里面堆放的箱子盒子等杂物,凡是封闭的一一被打开。
「她们在找东西」,纪菲站在小铃身后说道,「即使把家翻个底朝天,她们可能也没找到,不然师文君也不会失踪了」
「您的意思是文君被人绑架了?」,许海雅不安地用手指缠着头发。
「很大可能,不然也不会失踪这么久。她把UT送给你的时候说不定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了」
许海雅的拳头握紧,手背青筋暴起。
「到底是谁……谁干的!」,许海雅控制不住地提高音量。
「冷静点,我们会帮你找的,虽然继续追查下去可能遇到不得了的东西」,纪菲无言地站在这个因愤怒身体微微颤抖的奴隶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小铃在卧室的衣服堆里忙碌地翻找着,心里大概知晓了女孩的想法。
「请给我点时间」,许海雅走到阳台,努力地深呼吸,她不想再看到师文君的东西,那会让她的情绪逐渐失控。
「她参加过什么组织吗?」,纪菲问道。
「我不确定……大地战士?」
「哦,这样吗?」,纪菲惊讶道,「原来你们那边也有?」
「纪菲大人,那是什么意思?」
「额,我有个好朋友是大地战士的人。小铃,就是我们中午遇到的姜芳她们。她们应该是森林派,我听说还有码头派,是这样吗?」
许海雅点头,「不过我对这种事毫无兴趣,只想和文君过平淡的日子」
「师文君呢?她有没有什么加入过什么组织?」
「不知道,她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方面的事」
「纪菲姐姐!许姐!这是什么呀?我好像记得姜芳姐姐她们有人身上带着这个」
小铃举起一个红色围巾,许海雅脸色突变,冲上去抢过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怎么会这样……文君,你跟那群疯子一起干了什么傻事啊!」
小铃好像明白过来了,「这是你们刚才说的大地战士的东西?」
「嗯,你在哪找到的?」
「那堆衣服里面」
「干得漂亮小铃,那我们现在有线索了,你们那边的大地战士的老大是谁?」
「我不知道,她们都是隐藏身份的,只有大地战士的人互相之间才知道」
「隐藏身份啊……」,纪菲若有所思,「也很不容易呢,但要想找到师文君肯定要去找她们问,我觉得八成错不了」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小铃说道,没想到许海雅向她们再次鞠了一躬。
「对不起,把你们牵扯进来这种事。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有危险,两位大人就算放弃也没关系的,我自己去找她们就行了,绝对要问出文君的下落」
「嘿嘿,我就爱管闲事了,不然这一天闲得发慌啊」,纪菲轻松地笑道。
「我们不会放弃,文君姐姐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我知道的,因为我曾经也有很重要的人。不想失去她的心情我能体会,我觉得纪菲姐姐应该也一样吧。所以我们会帮你找到文君姐,不管遇到什么困难」
「铃大人……」,许海雅感觉鼻子好酸,眼睛也好酸,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流下,「两位大人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非常感谢!」
「许姐你太客气了,我们出发吧」,小铃伸手擦干许海雅的眼泪,笑容灿烂地说道。
一分钟后,在楼下一棵树后阴影处躲藏的林雨打通了电话。
「大管大人,她们三个出来了,看样子要一起去什么地方」
「跟紧她们,有消息立刻汇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