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4日深夜,第七区的工人宿舍。
如果解除奴隶契约的工具近在咫尺,没有人会拒绝使用,除了她。
深夜的海风透过把木窗吹得反复开合,捶打着石墙。木门上的破洞漏风,偶尔吹出一声尖鸣,就像怪物在门口吹口哨。
这里和岸边不过几百米远,是码头工人休息的地方。简易的宿舍比猪圈好不了哪去,地面是用小碎石铺成的,脚踩在上面沙沙响,所以一般有人起床会惊醒周围的工友。这一栋宿舍楼只有一层,再盖第二层铁定会塌。海浪的声音从窗边依稀可辨,岸边支起的大灯到了夜晚不会熄灭,成为出海人归岸的灯塔。大灯发出的暗黄的光洒在房间的地上,就像审讯室里的灯光。
越到夜深人静的时刻,橘岛人越能感到无边的孤独和苍凉。只有进入梦乡才能让人不再胡思乱想,所以住在这里、白天辛劳干活的工人们早已熟睡。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在床上来回翻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床是冷的,被子是冷的,心也是冷的。
要是有人抱着我就好了,女人想。可是这房间里都是粗犷的女工人,干活多了再优雅的女子也会变得粗声粗气。她们身上发出的汗味把空气弄得很酸,虽然有洗澡房,但不过是小小一间和肮脏的厕所差不多。很多人不愿意去洗,更多人是因为懒得洗。每个人的臭袜子、脏内衣都一股脑地扔在瘸腿木桌上,屋里的鼾声和外面的海浪达成了默契的演奏节拍。
她并不讨厌这里,因为自从被抓来橘岛就是在这里做事,可以算土生土长的工人。只是她的身份是白露号的舵手,平时不必跟码头工人一起干活。上次白露号遇到汹涌的波浪和血盆大口的鲨鱼,损失惨重,几乎没有什么收获,所以她为了养活自己不得不加入她们的行列。
明天要组织罢工,许海雅早已见怪不怪,但她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不会参与。那些罢工的人似乎都是有组织的,但组织是什么,都有哪些成员,她一概不知。
因为性格沉闷,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的她没有结交什么朋友,吃饭洗澡睡觉也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没什么不好的,她想,反正一开始就是这样。
睡不着,她翻身下床,房间里三个室友都在睡觉,对她造成的动静毫无反应。布鞋踩在石头上很有按摩的感觉,可惜她的脚底已满是老茧,坚硬的皮肤长了好几层。她走向窗边,凉风吹起了她散落的长发,竟然有几分妩媚。
还是没有睡意,她干脆取出包里深藏的宝物走出宿舍,在宽敞的沙滩上漫步。头顶的夜幕无边无际,远处的海波光粼粼,天上的月皎洁无暇,岸边的大灯旋转,时而扫过沙滩,时而扫向海面。
海边守夜巡逻的工人发现了她,和她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往前走了。没走多远就到了海边,熟悉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岸边,她踩着松软的沙土,重重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中无限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
「你到底在哪……文君……」
师文君失踪已经快半年了,一想到她,心中毫无波澜的许海雅心头火起,恨不得把那个女人从地里挖出来暴打一顿。
「当初说好的和我在一起呢?你跑哪去了?骗子……骗子!」
她对着手里拿的东西大声质问,没得到回应后捡起一块石头往海里扔,但只抓到一把黏糊糊的沙子,扔到空中散成花,不见了。
......
......
许雅出生在一个渔民家庭,父亲是村里的一名船员,经常随船出海,满载而归。母亲在家里帮忙收拾打上来的鱼,其中黑鱼、黄花鱼和鲈鱼最多。她从小跟随母亲一起在家里做活,认识了不少海洋生物。
她活泼好动,天生对大海充满好奇,每次父亲出海回来都要缠着他问个不停。
「爸爸!这次海里有什么好玩的啊?」
「雅雅想爸爸了吧!来,爸爸这就给你讲!」
「好耶好耶!」
「爸爸在海上遇到一只长得非常奇怪的动物,它有八面鱼鳍,银色的皮肤,比船还长的身体……还远远看到一座很大的岛,上面生活着各种各样有趣的人……」
听父亲讲故事是她辛苦劳动之后最快乐的时光,那时村里除了出海打渔还要在家务农,许雅每天见不到父亲,就和母亲聊天。然而母亲总是不喜欢谈论大海的事,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让许雅很扫兴。她渴望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六岁生日时,父亲送了她一串形状各异的贝壳项链,小巧可爱的贝壳让许雅爱不释手,她抱着它睡觉,又怕把它压坏了。在这之后她对海的向往与日俱增,但父母说什么都不让她靠近海,说太危险了。她不服,和邻居家的小男孩一起趁着大人们没注意偷偷跑到海边,结果被抓螃蟹的三舅抓了回来。她挨了母亲的一顿毒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但她毫不后悔,因为她看到了最渴望的海。那颜色如此澄澈湛蓝,那波浪如此壮阔汹涌,在她心里印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八岁时,村里第一次办了小学,是镇上的老师派下来的。她父母为此激烈争吵了很多次,为了争辩她到底该不该去读书。父亲觉得应该尊重许雅自己的选择,但母亲认为应该抓住机会读书,将来出人头地,离开这个小渔村。
争论的结果是母亲赢了。八岁的许雅第一次上学,陌生的课桌和教室,但熟悉的是身边的同学都是同村孩子。每天上课的时候她都在打瞌睡,无聊的课程内容让她完全提不起兴趣,甚至经常缺席、逃课。一学期之后,鹰钩鼻的老头校长找到了许雅父母,劝他们别让孩子再上学了。
「这就是浪费时间,你们家孩子根本不是学习的料!」,校长甩着手指恶狠狠地说道。
「校长!您看能不能再给我们家许雅一点机会,她就是小时候被我们惯坏了,在家也没个规矩……回头我们一定好好教育她……」
被训斥的时候许雅偷偷跑出屋子,去邻居家找她的青梅竹马。他叫苏伟,比她大两岁,是她一直信赖的哥哥。然而这次她却被他的家人告知:他出海了,和他父亲一起。目的是让他提前适应大海的环境,为将来做一名渔夫做准备。
她望着苏伟家熟悉的院子,脑海里响起熟悉的他的憨厚笑声,不甘的眼泪流了出来。
「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我也要出海!」
她不顾一切地跑回家,看到父母苦苦相劝,终于把校长说服了。他们告诉她这次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再有半点懈怠,不许跑出去玩。她不服,挺着稚嫩的胸膛在父母面前大声宣布:「我不要学习,我要出海当渔夫!!」
编筐的藤条打断了两根,她被打得屁股开花,皮开肉绽,嗓子都哭哑了。母亲愤怒的胸口起起伏伏,父亲坐在门口抽烟,温馨的家里变成了冷漠与隔阂的战场。
「就知道出海,出海有什么好的!一年下来毛都赚不到几个,吃的穿的这么差劲,买个肥皂都犹豫好几天。这样的生活就是你那个天天出海的爹给的!你看看,家里哪件东西是新的?你哪件衣服没打过补丁?我跟了你爹就算了,我认了。我不想再让自己的孩子永远过这样的生活!不想世世代代守在这破海旁边过苦日子!」
沉默的父亲也来了火,他抄起板凳用力一摔,爆裂的响声吓得母女两人浑身一抖。然后他对着木门就是一脚,把本不结实的木门下面踹破了一块,他转头对妻子怒吼:「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我每天在海上拼死拼活,大雨浇我,冬天跟他妈的冰刀子一样!搬那么重的货,一天几十次,你觉得我是铁打的吗?我也是肉长的好嘛!身上划破了口子摸一把唾沫,起大浪的时候打翻船我跳海里去捞!没有我这么干活,咱家一口饭也吃不上!」
许雅停止了哭泣,她精疲力尽地趴在潮湿的木板床上,空洞洞地望着水泥地。母亲哭个不停,时不时抄起什么东西狠狠摔在地上。父亲走到许雅面前,她以为自己要挨打,可是只得到了一只温暖大手的抚摸。
「雅雅,爸爸知道你不爱学习,可是不学习咱们家以后就没有饭吃」
「我想出海,像爸爸一样」,许雅委屈地说。
「不行,女孩子家的不能出海!」
「为什么?凭什么?」
「女孩子天生力气小,到了海上风大浪猛,很多时候自保都很吃力,你去了可能就把命送了呀!爸爸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怎么忍心让你……」
「我没事的,我能行!我什么都知道,能保护自己!」
「唉」,父亲遗憾地摇摇头。
「你明明给我讲了那么多好听的故事!我从小就想去海上当一个真正的渔夫,和风浪战斗!然后背着满满的鱼回家!」
「那些故事大多数不是真的,是哄你的」
「啊……啊?」
「海上没什么奇怪的野兽,也没有住了很多人的孤岛,那些话都是假的,是我为了哄你开心编出来的」
她呆呆地和往日温柔的父亲对视,却发现他眼里的那种温柔原来都是欺骗。
「不可能!我不信!那么大的海什么都有,你是个骗子,大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愤怒的她跑出家门,跑出村子,一直跑到海边,咸湿的空气迎面而来,辽阔的海面一望无际,直到世界尽头。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邻居家的哥哥苏伟站在沙滩上望着远方。
「苏伟……」
「许雅?你家人不是不让你来海边吗?你怎么眼睛红成这样?」,苏伟惊讶地发现这个熟悉的邻家妹妹好像刚大哭过一场。
「你!就是你!」,她大喊的声音吓了男孩一跳,「我问你,你也是出过海的人了,海里到底有没有怪兽,有没有住了人的岛?」
「我不知道」
「哎?」
「我只是跟着老爸出海打渔,你说的我都没见过」
许雅难过地放声大哭,吓得苏伟连忙跑过去安慰。
「你先别哭听我说,我只去过海边没多远的地方,听老爸说不过五海里。你知道海有多大吗?谁也不知道大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呢!说不定有各种怪兽和有人住的岛啊!」
「那我怎么办?」,她哭着抬头。
「很难办呀,你爸你妈都不让你出海,怎么说也没机会。我想想……不如等你初中毕业……」
她按照苏伟哥哥说的重新回到学校读书,成绩稳步提升,考上了镇上的初中。父母以为她终于认清现实,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可她初中毕业前私自填报了中专技校的志愿,瞒着父母跑到一所技校学习船舶驾驶。为了不让他们把她强行带回去,她不仅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甚至去派出所改名许海雅,以激励自己坚持最初的信念。在父母眼里,孩子彻底失踪了。她白天读书,晚上去纺织厂做工,一直到后半夜才下班,为了赚学费筋疲力尽。因为穷,也没时间和其他人出去玩,她被同学排挤、嘲讽、孤立,但她毫不在乎。每天上课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恍惚的精神强迫自己努力记住老师们讲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操作示范。在中专学校很多人都是混日子,毕业了也不想干这行,她是和所有人格格不入的存在。
如此努力,只为真正出海。
她一直没有联系家里,直到中专第二年的时候民警找到了学校,发现她在这里,民警告诉她父母一直在找她,希望她尽快回家。她拒绝了,第二天父母亲自闯进学校抓人,还带了几个身材魁梧的亲戚。她跑出了学校,但又无处可去,只能在马路边的小胡同里过夜。闯进女生宿舍的人们很快就被学校赶走了,但她的父母一直守在宿舍门口等她回来。
最后她还是回宿舍了,在门口和父母大吵了一架。
「你学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学这个!」,母亲歇斯底里地吼叫。
「退学吧,爸爸给你找个好工作,有个朋友在烟厂当主任……」,父亲一边抽烟一边说,脸上不知怎么爬上了皱纹。
「你们根本不懂我!你们从来不知道尊重我的想法!你们就是把我当人偶来控制!」
「雅雅,爸爸妈妈是为了你好」
「我不要你们关心!你们为了我好就让我去做想做的事!」
「那你永远也不要踏进这个家门!」,母亲发疯一般叫道。
父亲拉着情绪激动的母亲走出学校,临走前给女儿偷偷塞了五百块钱,「这是背着你妈拿出来的,你就买点好吃的好看的衣服,省着点花,啊」
从那以后两年,她再也没看到父母了,她以碾压式的第一名毕业,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中型渔船的见习海员。她终于踏上了梦寐以求的渔船,开启了大海的征程。这一年里她走南闯北,见识过台风,经历过两次大海浪,遇到过一次海盗,最后都化险为夷。她迅速被提拔为正式海员,负责掌舵,在各个海域遨游。
这一年的日子里她渐渐感到父母的用心良苦,要不是她运气好估计早就死在海盗手里了。这附近海盗猖獗,海面也经常波橘云诡,意外事故的概率不低。一个不慎随时可能死在海上,成为鱼儿们的饲料。于是她决定回家看看。
家里比以前破败多了,院子里生了到膝盖的杂草,门上的破洞被简单打了补丁,晾衣绳上只挂着几件母亲的衣物。
「爸!妈!」
无人回应,推开门之后她发现家里没人。她估计父亲出海了,母亲去地里忙农活,于是跑进自家地里。
一个戴着面纱,身穿破烂的长袖长裤,脸上满是皱纹的中年妇女弯腰给地里打除草剂,她看到许海雅时眼神空洞,面无表情,以至于许海雅差点没认出自己妈。
「妈……」
「你来干什么,我不认识你」
「妈!我回家看看,有点想你们了……」
母亲对她不理不睬,继续重复着熟练而机械的打除草剂动作。
「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是我也想过自己的生活,妈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我去买点菜,等今晚爸爸回家了咱们三口人好好吃一顿,好好聊聊」
「爸爸?你哪有爸爸?」
「啊?」
许海雅以为自己听错了,凑近一步问道:「什么啊,我爸今天不是出海了吗?他今晚会回家吃的吧」
「我说你没有爸爸了」
「妈你在说什么啊到底,我爸不会跟我生这么大气吧?他上次在学校临走前还给我塞了钱……」
母亲什么也没说,直接往地里走。许海雅跟着母亲走了一段,无论怎么搭话母亲都不回应。走了很远,快出自家地界了。
「这儿不是咱家祖先的坟吗?你怎么……」,许海雅的声音开始颤抖,她害怕母亲说出那句话。
一个以前从未见过的坟头立在枯萎的老树下,前面摆了烧成灰的香和腐烂的花瓣。
「你爸半年前出海遇到大风,船翻了,十七个船员就活了四个。听他们回来的人说,你爸在海水里挣扎的时候还不忘喊你的名字,到最后也没能见你一面」
母亲的眼里压抑着狂暴的斥责,许海雅不敢抬头。她浑身脱力滑落在地,她感觉双眼模糊,脑袋里一直嗡嗡响。母亲的说话声如此遥远,以至于什么都听不清了。父亲临走前苦涩的笑容和一摞褶皱的纸币浮现在脑海里,耳朵里一直重复着他最后的声音。
也许父亲说的关于大海的神奇经历都是真的,只是他不希望宝贝女儿去冒险。他想让我过平凡的一生,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许海雅意识到了这点但为时已晚,双手无谓地抓着干燥的碎土,任由它们从指缝落下。
等她缓过神来天已经黑了,母亲早已不见踪影,她自己留在坟堆旁胆战心惊,连滚带爬地跑回家门口,发现家里的灯亮着,有个高高的人影竖直立里面。她冲进屋子,吓得大声尖叫。
母亲双目圆瞪,嘴角流下口水,面目狰狞,脖子上吊着一根破衣服拧成的绳子,上方挂在房梁。地上倒了一个凳子,那是许海雅从小家里就有的、父亲亲手做的凳子。
她使出浑身解数把母亲放下来,可人早已断了气,心跳也没了,身体僵硬。
「我连妈妈都没了……」,她抱着熟悉而陌生的身体喃喃道,父亲的遗体应该没机会打捞出来了,母亲因为看到女儿过度悲伤也随父亲去了。许海雅一下遭到了沉重的打击,把父母合葬后(尽管没有父亲的遗体,她家的亲戚们还是用他生前喜欢的香烟、渔网、烈酒以及留下来的衣服放进了坟墓。等到丧事处理完毕,许海雅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剩下的亲戚们对她有的同情,有的讥讽,更多的是漠然。她的姨和舅舅们整天琢磨她父母的遗产,许海雅却毫不在乎地离开了家。她已茕然一身,再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回到海上,她的目标只剩下一个,那就是找到父亲所说的海上怪物和岛屿。她随船出海七年,成为了经验丰富的舵手,但追逐梦想的想法越来越淡。她越来越怀疑父亲说的那些话,不禁猜测他酒喝多了才编出那种谎话。
一次在海口港靠岸,她跑到岸上去补充生活用品,顺便在岸上的免税区闲逛一下。在一家饰品店她被一个画浓妆的女人拍了肩膀。
「你好,请问你是?」
「许海雅,我知道你,我们找你很久了」,陌生女人的声音很不自然,像刻意捏着嗓子说话,「我知道你的一切」
「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
「橘岛特种部队,代号追踪者。今天就满足你一直以来的愿望」
「什么?」
她失去了这之后的记忆,下段记忆出现在几天后的码头工人宿舍里。等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完全处于一个陌生的岛上,四面环海,即使远眺也看不到任何人类的建筑或者陆地。岛上都是奇怪风格的建筑和奇怪的人,她们都是女人,也都说中文,很多人和她一样被强行带到这里。
她身上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蓝色工服,脖子上套着一个银白色的项圈,这项圈坚固无比,怎么敲怎么砸都没有任何破损。等她熟悉了环境后才知道这里根本就是海上的一座就像监狱的孤岛,所有人都没法回家。
第一天她被一个渔业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带走,工人们都叫她“老太太”,许海雅对她没什么好印象。她把许海雅带到办公室,板着脸问她问题。
「许海雅……听说来之前就是船员?」
「是的……」,她惴惴不安地看着周围,这里的建筑似乎很宽敞,内部也像是刚装修过的。
「会开船吗?」
「会」
「会开什么船?」
「渔船小艇之类的,基本都会」
「很好,我是你的主人,但你应该为渔业管理局干活,你的工友们大多也是。我不管你怎么活,只要好好干活就行,不然的话我不介意执行局里的惩罚措施」
「干活……就是开船吗?」
「是的,我帮你找个经验丰富的船员去海上兜一圈,如果你水平可以,那就直接上船出活」
「哦……」
「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请问……这是哪里?我怎么才能回家?」
「这里是橘岛,到了这儿就永远别想回家了。看你的资料,父母都死了,是吗?」,老太太冷笑了一声,「是挺惨的,不过我们这最不缺的就是过的惨的。到了这里,以前的一切都应该忘了,重新开始生活,听懂了吗?」
「好吧……」
「你要说“是,主人”」
「是,主人……」
这个老太太有很多工人奴隶,但据说这种奴隶关系并不是私人的,而是整个渔业管理局承担的。所以老太太不会过多干涉她们的私生活,也不会没事找事虐待她们取乐。她整天板着一副面孔,任谁都不想见她,许海雅也只见过她几次,每次都是老太太来岸边巡查。
但真正的问题发生在出海之后的船上。白露号原来的船长叫王彩珩,她蛮横跋扈,喜欢打奴隶,也喜欢骑在奴隶身上享受鱼水之欢和征服的快感。许海雅年轻漂亮,脸蛋圆顺身材凸凹有致,一头长发乌黑夺目。因此被船长盯上,轮机长鲁曼、水手长文若南均趁机欺辱她。
她们把她的衣服剥光,用绳子绑到腰上扔进海里,等她呛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再拉上来。其他船员站在甲板上敢怒不敢言,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如此几次,许海雅因为缺氧而昏迷,皮肤苍白、四肢冰冷,嘴里带着淤泥和杂草,腹部由于灌水而隆起。她们让奴隶们把她弄醒,奴隶们又是按压又是做人工呼吸,等她醒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她浑身疼痛不堪,肺里像火烧一样,一直吐酸水,虚弱得无法走路。
她们让她帮忙洗衣服,擦地板,叠被子,白天给她们当女仆,晚上给她们当玩具。起初她每天都哭,把眼睛哭肿了,渐渐地她失去了表情,失去了感情,变成一架空洞洞的机器。她只懂得机械地执行别人的命令,哪怕不是她的主人。事实上她的主人也从未对她做过什么,既没有帮她也没有害她,就像两个毫无瓜葛的人。有的船奴看不下去,劝她找个地方躲起来,但船就这么大,躲在哪呢?
船长王彩珩一次喝酒喝多了,甲板上吹风着了凉,当天晚上昏迷在甲板上。第二天天亮的时候船员们才发现她,可是早就没断了气。医院派人检查的结果是死于突发性的脑中风,而且一直没人发现所以没人抢救,最后造成了这样的惨剧。鲁曼和文若南倒是有点悲悯之情,许海雅在内的大多数遭到迫害的奴隶恨不得私底下大声欢呼。
「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没用的,还会有新船长来,她们都一个味」,一个奴隶对许海雅说。
「随便,我早就不在乎了」,许海雅面无表情地答道。船员奴隶们看她变成这副样子不禁在心里可怜她,可她们也把她当个怪人。
新来的船长倒是有些特别,她是个精神抖擞的女人。她总是面带笑容大声指挥船员们干活,但也并没有打骂她们的意思。很快她凭借豪爽的性格和平易近人的态度竟然和奴隶们打成一片,所有人都愿意听新船长讲话,愿意和她聊很多以前不敢开口的事。
「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提,我尽量满足。但是敢偷懒就皮鞭伺候」
说是这么说,她一次也没有打过奴隶,渐渐地有人都敢当面开她的玩笑。她听了也一笑而过,不放在心上。
独来独往,没有倾诉的人,她经常一个人靠在甲板上对大海说话。
「爸爸,我找到了你说的岛,这里住了很多人,你当初没有骗我。过了这么久,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吧。女儿现在依然是出海的船员,可是我已经没有一点热情了。虽然改名叫许海雅,但我现在并不喜欢海。海夺走了我的一切,所以我现在浑浑噩噩地活着,不知道该干什么。要是我当初没那么固执,也许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父母都是她害死的,心里总有种愧疚感。她去厨房拿了一瓶压箱底的烈酒,走到甲板上,拔出瓶塞就往嘴里灌。
「住手」
呵斥声突然响起,许海雅吓了一跳,以为又是她们来虐待她了。没想到来的是另外一个人。
「船长大人……」
「你在这里喝什么酒呢,那个好像是五十多度的白魂吧?」
许海雅把酒瓶提到眼前,上面赫然写着“白魂 53度 慎饮”。
「对不起……」,她弯下腰,「请您惩罚」
「惩罚你干什么」,新船长靠在栏杆上望着海面,「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来听听」
「没有,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骗人了,你的表情明明都那么痛苦了。有什么事不要憋着,跟人说说话会好很多哦」
「船长大人……」
「别一口一个船长大人的了,叫我文君」
「那种称呼是对船长大人的大不敬,我不敢」
「我说你啊」
师文君一把把她逼到栏杆边上,她的后背向甲板外后仰,被如此逼迫许海雅依然低着头没有表情。
「看着我的眼睛」,师文君命令道。
「是……」
这双眼睛如此澄澈晶莹,仿佛有种让人心情平静的魔力,看久了让人不由得有种被吸进去的幻觉。
「你是个可怜人,我们都是。但你好像一直在压抑自己,我看了都心疼。过去也有船员这样,时间久了她自己就受不了自杀了。我希望每一位白露号的船员都能保持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
我在期待什么呢,许海雅对自己说,明明她只是做好一个船长的本职工作而已。
「是,船长大人」
「叫我文君,这么难开口吗?果然还是像她们那样打你才能让你记得住?」
许海雅惊讶道:「您怎么知道……」
「这不是我该知道的事吗?」,师文君笑道,「开船有舵手,干体力活有水手长,修机器有轮机长,甚至指挥都有大副。那我这个船长是干嘛的呢?当然要深入了解每个船员啦。你看,我对你的事很清楚哦,别再装下去了吧」
不行,不能在这里哭出来,许海雅极力忍耐,这个新船长有股奇怪的力量,仿佛只要投入她的怀抱一切暴风雨都可以留在身后。
夜深,海面如镜,两人相顾无言。师文君在静静等待许海雅的回答,良久,许海雅缓缓抬头,眼里满是泪花。
「我已经没了家,没了梦想,什么都没了。而一切都是我亲手造成的,爸爸淹死了,妈妈吊死了,我梦寐以求的岛也是这副样子。有时候觉得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不如让我跟着他们一起走,那样心里还能好过一点」
船长默然把她搂入怀中,柔软而温暖的身体让人怜惜。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她又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贴在自己身上。
「太可怜了,能坚持到现在真是辛苦了」
「船长大人」,许海雅抬头,海水的咸味、洗衣液的气味和不知名的香气进入鼻子,嘴唇微启,欲言又止。
「说出来,你想怎么样。看着我的眼睛大胆地说出来」
「救……」
「嗯?」
「救救我……救救我!求您了!」
她崩溃了,不顾一切地抓着师文君的后背,把她抓得龇牙咧嘴。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最后她无力支撑身体,跪在师文君脚下。
「好啦好啦,没事啦,乖孩子……」
师文君蹲下抱着她安抚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一边抚摸她的长发一边思考拯救可怜女孩的良策。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能辜负你的心意嘛。我会不遗余力地救你,把你从苦海中拉出来,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所以更多依靠我一些吧!作为船长这是责无旁贷的工作!」
「只是……工作……?」
「嗯,嘟嘟囔囔的声音太小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非常感谢您」
「别急着谢我,帮你是有条件的」
「哎?」
「两个条件,第一,不准叫我船长大人,要叫文君。第二,」
她故意顿了一下,挠挠脸,「这样是不是趁人之危啊……总之,你要当我的奴隶!」
「奴隶……?」
「你现在是老局的奴隶吧,所以她们才敢这么欺负你,因为约等于“无主之物”嘛。如果你变成我个人的奴隶,就是我的物品了,她们不敢动船长的东西。就算动也我也能名正言顺地报复回去了,对吧?」
「但是奴隶要花钱买的呀!而且很贵的!」
「钱不是问题,只要你愿意,你愿意当我的奴隶吗?」
太狡猾了,许海雅在心里说道,这样简直是犯规,人家都帮自己到这个份上了,叫她怎么拒绝呢?当谁的奴隶不重要,可是为了区区一个奴隶的求助竟然付出这么大代价,她简直就想立刻说「我是您的奴隶了」
「我愿意……」
「那好啊,从现在开始你就属于我」
「嗯……」
「我明天会跟大家宣布这件事,靠岸后才能办手续,老局应该不会拒绝的」
「非常感谢您,船……」,看到师文君皱眉,她立即改口,「主人……」
「主人个屁,叫我文君!」
「文君大人」
「是文君!我要打你了哦」
「对不起,文君……」
「嗯」,师文君抱着把她拉起来,「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保护你的」
不过师文君知道许海雅不止需要身体安全上的保护,更需要一个精神寄托,一条让她从无边无际的负罪感和虚无感中逃离出来的绳索,只要抓到这根绳索就死死不放手了。
「从今以后她就是我的奴隶,上岸后我要买了她!你们不可以随便动我的东西,听到了吗?」
第二天在众船员诧异的目光中师文君宣布低着头躲着自己身后的许海雅成为了她的奴隶,引起惊涛骇浪。鲁曼和文若南不可置信地看着师文君,奴隶们议论纷纷。
「船长,你脑子烧坏了吧,买个这玩意干嘛?老局巴不得卖了呢」,鲁曼粗声粗气地问道。
「买来干嘛,这还用问,当然是玩啦」,师文君戏谑地说,顺手在许海雅的胸上抓了两把,两片红晕飞上奴隶的脸颊,「她胸又皮肤又嫩,拿来取乐不是很好嘛,你们懂的吧」
「那你也不能吃独食啊师文君,这可是俺们大家的玩具!」,文若南大声质疑,不服气地撅起嘴瞪着许海雅,「这个小婊子给你上了什么迷魂药了,让你给她赎身?」
见文若南这么骄横,嫉妒的奴隶们也开始起哄,「肯定用了什么手段!」「还能有什么法子,卖骚呗」「贱狗,亏我还那么同情你!」
激烈的语言刺向许海雅的心,但她无所畏惧,只要站在这个女人身后,无论遇到什么障碍都敢继续前进。
师文君目光如刀,凶煞的表情要吃人。奴隶船员们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她,自然吓得闭口不言,文若南眯起了眼,「师文君,就算你要买她,可现在在海上,SEC都管不到的地方。你要把她买了就等回岸上,现在她还不是你的奴隶,对不对?」
「那又怎样?」
「既然是老局的东西,你可以玩,俺也可以玩啊!不如俺们俩比比看,谁先把她玩残?」
许海雅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但师文君依旧面不改色,「许海雅是我们船的舵手,职责不可替代。我就问问现在还有谁会开船,开正确的方向不迷路?你行吗?你行不行?你呢?」
她挨个问了一遍,然后看向文若南。
「俺不会开!」
「知道不会就好,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师文君掷地有声地说道,「现在我以船长的身份宣布,许海雅是我们执行出海任务的重要物品,谁要是伤害她就是破坏任务,和老局过不去!回去我就要向老局汇报,后果你们想象得到」
违反船长命令破坏任务是很严重的罪名,如果是奴隶的话要遭到毒打或者其他难以忍受的惩罚,如果不是奴隶则会解除雇佣关系,直接失去工作。
「至于为一条狗做到这种地步吗,师文君?」
「随你怎么说,我的东西你不许碰!」
「切」,文若南转身扬长而去,鲁曼跟着她一起走下甲板。
对峙结束,许海雅发现虽然没人欺负她了,但她也逐渐被奴隶们疏远了。她们私底下说她坏话,但她一出现就矢口否认。她听到半夜睡觉时有人窃窃私语,说她是狐狸精。
「别人说你什么都不必在意,记住有我保护你就够了」,师文君有一天晚上突然闯进许海雅的房间,说要聊天。
「您怎么知道……」
「傻妞,我都说了船长的工作要了解每一位船员的情况,她们怎么想的我都清楚,做好你自己就好」
「是,文君」
师文君盯着她的脸,似乎有了个坏点子。
「你是不是我的奴隶?」
「是」
「那你会不会听话?」
「会」,许海雅疑惑地抬起头,却迎面贴上近在咫尺的师文君的脸,师文君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两人以极近的距离坐在床上。
「这下你就跑不掉了」
「我哪都不跑,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那你喜不喜欢我?」
这问题让许海雅沉默了两秒钟,「我不知道」
她的主人眉头大皱,「忘恩负义的东西,再给你一次机会」
「喜欢」,许海雅自然看出主人的不满。
「喜欢我什么?」
「不知道」
她被一把按倒,身体被死死压住,两只手腕被捏住后按在床上。师文君骑了上来,见她一副娇羞得任人采摘的模样不禁更加欲火上身,俯下身把自己的奴隶狠狠地亲了一顿。
「现在知道了吗?」
「喜欢您的嘴唇」
「嘿嘿嘿,我要你喜欢我的全部」
许海雅从未如此感到被温柔和温暖包围,即使是父母的怀抱也没有这样的温度。主人身上的芳香让她沉迷,主人的心跳和她共鸣,主人赐给的快乐难以言喻,主人的爱如广阔的大海无边无际、无法逃脱。这一晚,她完全沉沦了。
「我爱你,文君」,她吐出热气。
「买下你,我们永远不分离」
靠岸后,她被师文君如愿以偿地买下了。
「开始安装【奴隶项圈】」,SEC的人发出机械声。
「项圈给我,我给她装」
被师文君亲手戴上新项圈的许海雅露出幸福的微笑,她一点也不贪恋短暂的自由之身,自由哪里比得上爱情呢。
「在你身上刻下我的名字,这是爱的印记」,师文君看着项圈上写着的自己的名字说道,「现在你是我的东西了」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心中有无限澎湃的情谊,却被塞到手里一样东西。
「这是我的UT,放在你那里。如果我死了,你就自己用它解除奴隶契约,恢复自由之身,幸福地在橘岛活下去吧」
......
......
「恢复自由……」
她盯着手里紧握的主人的UT,却一点也不想按下解除奴隶契约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