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深处的某大片空地上视野宽广,能看到方圆一公里的情况。
数不清的用粗布编织而成的劣质帐篷驻扎在这里,像一个迷你村落。地面只有胡乱生长的杂草和光秃秃的灰色石头,和周围郁郁葱葱的森林形成鲜明对比。
到处都是嘈杂的人群声,男人们的交谈声和爽朗的笑声。这些男人大多数是二三十岁,正值年轻力壮的时候。他们穿着样式各有不同,但总体上都是贴身厚实的装扮。护腕、护膝、绑腿、长靴随处可见,几乎是这群人的标配。长矛、弓箭、短刀...各式各样的武器或放在手边,或拿在手上,或背在背上,任谁看了就会觉得害怕。
花神村最强大的武装力量,打猎队。
尽管威风凛凛,气势如虹,但作为最高决策者的连星却心情不好。他和几个样貌各有特色的男人坐在一起,此时他们正面红耳赤地争论着。
「没必要在这耗下去了吧,小春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找得到回去的路。我们在这干等有什么用?赶紧回村里喝酒去哈哈哈」
说话的是一个络腮胡的中年大叔,他嗓门大得可怕,尤其是后面的笑声更是震耳欲聋。
他的名字是贵,擅长耍长矛,是长矛组的副手。
「一共就一个老娘们还被我们搞丢了。这么回去的话会被花神大人骂死」
背上背着一支箭筒的男人叫志伟,射箭奇准无比,素有“死箭”之称,是弓箭组的组长。他强烈反对返程。
「咱们先杀过去,管它什么狼还是虎,全弄死!」
长发披肩,乍一看误以为是女人的人皱着眉头叫道,他是陷阱组的组长。
「不管怎么说现在咱们的物资快不够了,还是快点决定吧」
矮个子的后勤组组长强林尖声尖气地催促道。
「小春不是说前面有狼窝吗?都走到这里来了还不杀个痛快?」
「但是小春现在人怎么不见了?」
「她之前说要尿尿去」
「女的尿尿这么墨迹?」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有老婆的吗?」
「那也没这么慢啊」
这次出征,村里一个名字叫小春的姑娘好说歹说也要跟着来。她说她知道狼窝的位置,同时也想见见世面。虽然没有女人不能打猎的规定,但一般都不会带上女人。一是体力一般跟不上男人,打猎的时候容易变成累赘。二是男女有别,在野外不管是睡觉、洗澡还是上厕所都有诸多不便。
然而小春愣是打破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则。然后成功地给打猎队带来了麻烦。
因为只有她一个女人,她上厕所的时候也没办法派人陪着她,只能让她尽量别走太远。结果现在果然找不到人了。
连星下令打猎队原地修整,现在已经休息了快一个小时了。
摆在眼前的选择有两个,继续找小春,还是立刻返回。
现在是中午了,如果现在不能决定,拖得太久就不足以当天返回村子了。而且打到的猎物如果不能及时拿回村子处理,很快就会腐烂掉。
他揉了揉太阳穴,长途奔波再加上精神压力让他有点吃不消。
如果决定返回,小春真的陷入危险的情况下自己就是凶手。如果再拖下去也会影响到整个打猎队乃至整个村子的利益。
......
......
「呼...」
狼群被甩掉了。
与其这样说,不如说它们见没办法吃掉银杏,只能去其他地方找食物了吧。
只有小软锲而不舍地一路跟着自己,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树上的小女孩。
银杏虽然擅长在树上奔跑和跳跃,但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个小女孩,体力并不是很充沛。经过如此长距离的连续跳跃,她已经疲劳不堪了。踩在树杈上的双腿有些颤抖,掌心也磨破了皮。她想就这样躺在树上睡觉。
但一想到花神大人交给她的任务,她就说什么也要撑住。
「花神大人,我这条命是你的。哪怕今天真的不行了,也要把消息送过去」
按照既定路线,打猎队应该就在前方不远处了。她只要再走一会就能到了。
「银杏加油!」
她给自己打着气,顺手摘下一颗饱满的山楂粒放进嘴里。有些沙土和灰尘的口感,但是被强烈的酸味掩盖住了,口水疯狂分泌。
风餐露宿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只是今天的任务十分紧急,不像她平时随意闲逛那般从容。
「应该不会追过来了吧?」
“嗷呜!嗷呜!”
这头未成年的小狼看见她从树上跳了下来,立刻凑上前去,用脑袋蹭她的腿。
「好乖好乖~小软真是爱撒娇的孩子呢」
她丝毫不担心这头狼对她张开血盆大口,用獠牙撕碎她的身体。要问为什么知道?她就是知道。与生俱来的与动物交流的能力让她可以轻松识别危险。
摸了摸它的毛茸茸的头和脖子,手感十分舒适,让人心情愉悦。
「你自己跑过来,你妈妈不担心你吗?」
它听不懂银杏的问题,只是把身子靠在了她小腿上。这头小狼似乎把银杏当成了母亲。
「我可不是你妈妈哦,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嗷呜!嗷呜!”
虽然还有隐约的担心,但银杏心里明白不能再磨蹭下去了。打猎队随时可能移动,万一在前面的休息区碰不到他们就很麻烦了。
她摸了摸小软的头,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慢慢向前进。
前面越来越亮,应该就是打猎队清理出来的大片休息区。没有树的地方被太阳直晒,空气也随之变热了起来。
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银杏似乎看到了远处的一小块营地。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黑色的三角和小点在移动。
「好像真的是他们啊」
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见到了花神大人安排的目标,欣喜的心情让她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起来。身后的小软忠实地跟着自己,就像一条小狗一样。
视野逐渐开阔,刺眼的阳光从头顶上直射下来,晃得银杏用手挡在额头前。
帐篷,人群。
打猎队。
身后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和之前听到的声音十分相似。
「嗯?」
这时银杏已经离开了森林,前方是大片空地,只有些凌乱的杂草生长在地表,没有一棵树。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情愿地回头一看。
一头,两头。
高大的灰色身躯出现了,黄褐色的大眼睛微眯着,盯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女孩。
“呜——————”
领头狼一声长鸣,声音响彻森林,让银杏感到十分震撼和恐惧。她颤抖着往后退,身后的小软也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同类。
它们还是追上来了,跑得最快的狼到了这里,其它狼应该很快就到。
这些狼是有智慧的吗?
为什么刚才没有追过来,非要等到自己跑到空旷的休息区才出现?
难道一直在远处埋伏自己,等待自己上钩?
她不寒而栗,狼群似乎把她逼上了绝境。
「小软...」
“呜!呜!”
小软冲着自己的同类狂吠不止,银杏还在斟酌如何抉择。
距离最近的树已经有20米远,而且方向正对着不断增加的狼群,冲上去绝对是自寻死路。
如果转身就跑,那边的打猎队真的来得及救自己吗?等他们察觉到了说不定自己已经变成狼群的食物了。
「花神大人,银杏这次可能真的挺不过去了」
她想恨狼,但无论怎样都恨不起来。
「明明那个时候...」
在“大逃亡”的时候,她的父母全部被狼群追上撕咬致死,最后血肉被吃干抹净。那时的银杏只有九岁。
爷爷奶奶们在逃亡中力竭身亡,等到回到村里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家人了。孱弱的身体无法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巨大的心理打击让她再也提不起努力活下去的劲头。
在那之后银杏性格大变,从活泼欢快的孩子变成了郁郁寡欢的孩子。
她想逃离人群,逃离村子,逃离这一切。
忘记自己人类的身份,就像动物一样生存吧。
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于是她走进深山,走进树林,风餐露宿,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浑身破烂,受伤不断。每天吃野果野草,喝山间泉水和小溪溪水为生。
但是她忘记了过去,也忘记了作为人的一切烦恼。哪怕再怎么生活艰难,她也拥有一群“朋友”,好多好多的动物们和她成了朋友。今天是小松鼠,明天是小鹿,后天是小麻雀。每天都这么快乐。
直到有一天那个女人出现在她面前。
「银杏,是吗?」
那个女人穿着华贵,从未见过的衣服和发型,口音也很奇怪。但是她的皮肤很白,身材很匀称,完全不像这个村里的人。
银杏想逃跑,这又不是第一次村里的人找她回去了。之前都被她无视掉,后来渐渐找她的人也少了。
「跑到森林里一个人能活这么久真不容易啊,我都有点佩服你这孩子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我根本不相信有这样的小女孩存在」
女人的声音清楚而冷静。
「能活到现在想必有些过人的手段,我很喜欢你这孩子。为了做事吧,我是花神」
「你说什么蠢话?银杏只属于森林,是自由的银杏」
花神笑了,她用看穿一切的口气说道。
「你想要永恒吗?想要永远维持下去的东西吗?」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那这么说吧,你想要一个家吗?」
「不要」
「我知道你想要」
「有什么好的,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没了」
「呵呵呵,我可是神明,不会消失的」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说什么东西?你是哪来的女人?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吧!」
「那是当然,只靠你们早晚要被天灾杀光。你们村又破又烂,什么都没有,还与世隔绝。这样的村子到底能维持多久呢?」
「口气这么大,你又有什么本事啊?」
「我能撑起这个村子」
「你——」
那句话至今还在银杏脑海里回响,那个女人就是有如此的自信。
「我以花神的名义发誓,会给你一个家,会让你衣食无忧,生活安逸。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把你的命交给我,必要的时候为我而死」
或许现在就已经到了要为花神大人而死的时候了吧。
银杏笑着摸摸小软的头。
「谢谢你小软,很高兴在最后还能认识你这个朋友。不过已经不用再为难了,我这条命是花神大人的,只要完成她的命令就好」
她转身,吸气,腿部蓄力,肺部蓄力。
「村——里——有——蛇——快——回——去——」
义无反顾地冲向打猎队的方向,强行挤压肺部,把嗓子打开到最大,用尽全力呐喊。
狼群发起了冲锋,迎上去的小软犹如螳臂当车,嗷呜一声后瞬间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