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地下坠,四周是无尽黑暗与深邃。没有光,没有空气,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只是徒然下坠。
忽然到处都是嗡嗡的响声,间隙伴有咚咚咚的心跳声,好吵。
小妹妹——
谁在叫我?我是谁?
嗡嗡声越来越大,像山崩地裂,像洪水滔天,像惊雷炸响,好吵。
小妹妹——
声音从哪来,怎么停止?该死的声音,整个世界就剩下它。
小妹妹——
嗡嗡嗡嗡嗡——
「啊!」
她以为叫出了很大声,其实只是微微的呻吟。头好痛,身体热又沉重,举起胳膊都费劲。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睁眼看到的是红的一张憔悴的脸,她的五官粗犷而又恰到好处,美得狂野而妩媚。只是现在的她光芒有些暗淡。
「这里是...」
她动了动脖子,发现头很痛,不过总算看清了周围。凸凹不平、错落有致的墙壁,狭小黑暗的空间,又潮又腥的空气,散落在角落的碗盘。山洞,她意识到,我回来了。这个女人是红,是红...是...
是谁来着?
「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俩捡野果的时候被狼发现,一路追到家附近。只有两头狼,追到距离这里一百米远的时候被我的孩子们拦住了。它们咬狼,一头咬死了,一头跑了」
「哦,好像...是这样」,雪忍耐着疼痛,点了点头。
红歪了歪脑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伸出手在雪面前挥了挥,「你撞到了头,流了点血,还好吗?」
雪这才发现自己头上被缠了布,「头...有点疼...」
「有多疼?很疼?」
「嗯」
「唉,我也不是医生,不会治病,简单的破皮流血倒是会,脑袋撞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喂,小妹妹,你知道我是谁吧?」
「你是红」
红露出满意的表情,「那就没什么——」
「但红是谁呢?我不知道」
「现在就别开玩笑了吧」
她看着雪的眼睛,如果说谎,凭她的直觉应该能发现点蛛丝马迹。这是像白雪一样纯洁的孩子,几乎一尘不染。她没有说谎,红得出结论,这个小姑娘真的忘了我是谁。
那么正好,「我是你姐姐啊,你这傻孩子」
「姐姐?」,雪一脸茫然。
「当然啦,你把脑袋都撞坏了,不认得我这个姐姐了。我们俩被父母抛弃,在这破山洞里相依为命,苟活了多少年...」,红露出十分悲伤的表情,轻轻抚摸雪的额头。
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涌向雪的身体,好温柔啊,她果然是我的姐姐。
「对不起,我...我会努力想起姐姐的事来!请不要嫌弃我...」
好可爱的小姑娘,红不动声色,阴差阳错地把她的心收服了,算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吗?
「我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好妹妹呢?你这么乖,我疼爱你还来不及呢」
她抱住了小女孩,真软,像抱着一床棉被一样。她只看过村民院子里晒的棉被,但因为抱着它行动不便,只是稍微摸了摸。
小女孩的手臂也环上了她的脖子,稚嫩温热的气息喷在脖子上,痒痒的。小鼻子一动一动,真可爱。
「姐姐...」,雪闭上眼睛撒娇,红心花怒放,顺了顺她的长发。
这就是亲人的感觉吗?很不错。如果能一直这样和她在一起生活到老的话...反正她也没有父母,不是吗?而且还能让她帮自己实现愿望。
红盘算着,同时关切地问道,「头还疼吗?」
「好多了,被姐姐抱的话就不怎么疼了」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多抱抱你吧」
良久,雪又睡着了,这次她睡得十分香甜,既没有黑暗,也没有响声。红默默把她放在毯子上,自己独自走出山洞。
夕阳余晖照耀着漫天飞雪,飘扬的雪花大如花朵簌簌落下。风停了,森林里陷入一片寂静,仿佛都被厚厚的雪吸收了声音。地上的雪层反射出夕阳的光辉,从远及近画出广阔的金色波纹。黑棕色的树枝被包裹成了白色,灰色的岩石也被穿了白衣。脚踩进雪直接陷了进去,走起来发出沙沙声。
「孩子们」,她尝试呼唤。
没有一条蛇出现,她再次呼唤,依然如此,只好露出苦笑。
要么冻死,要么冬眠了,她已经成了手无寸铁的光杆司令。每年都是如此,下一个春天它们还会回来吗?还会听从她的命令吗?她不知道。
地上安静地躺着的狼尸似乎是她们被狼追赶过的唯一证据,它的身上到处是血,几个被蛇咬出的印记变成了空洞,鲜血曾经从那里流出,只是流干了。狼血凝结成干巴巴的深红硬块,狼眼紧闭,四肢不自然地僵硬。
这是她第一次杀狼,之前一直不与狼正面交锋,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们死伤太多。狼比想象的要凶猛,只是一头狼都差点要了她的命,如果狼群出动...
她俯身在狼尸面前,仔细查看了一番。需要先把血都放干净,然后清洗一下才能吃,她在心里默念道。
没有多少水了,但她发现到处都是雪,于是问题变得简单起来。趁雪化掉之前,尽可能地多收集一些,不管是用来喝还是用来清洗都很有用。
手里冰凉的雪,洞里躺着的温暖的雪,红不禁微笑着摇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对那个人质这么上心。
......
......
雪下得很大,可能是我记事以来最大的一次。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点阳光。无边无际的大粒雪花漫天飘落,落到地上很快就融化了。
眼睛肿成馒头的男人带着我一路小跑来到广鑫家门口,隔着老远我都看到三个穿着破旧的绿色大衣的男人站在铁门前,其中一个肥猪一边用脚把门踹得咣咣直响,一边大骂。
「给老子开门!臭娘们儿!我知道你在家!」
「就是他!想闯进广鑫家抢粮食,家里只有金兰和她儿子,真是造孽啊!」
眼肿男指着那个双手交叉,沉默地注视大门的男人。油腻杂乱的头发,满是坑洼的脸和像猪一样的大脑袋...越看越眼熟,这个男人我认识!是...是那个老男人!
「他叫健源?」
「没错,跟他一起来的是两个舅舅。喊话的那个是他大舅,叫明华。另一个站在那看着挺凶狠的是他三舅子泽,特别能打。年轻时跟人打架让人抠下去一只眼,外号“独眼侠”!」
我一听这话顿时有点腿软,我不要被抠眼睛啊!我不过是一个小女人,怎么打得过这些大男人?但表面只能装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花神大人之前那么淡定果然也是装出来的吗?
几十米远,有几个老太太坐在墙根下的石头上看着这边指指点点,叽叽喳喳不知说着什么。看到我们走过来,健源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丝毫不为所动。
不把我放在眼里?确实没什么好放的,如果是花神大人或者野鹭来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野鹭真的打得过他们吗?
「肥猪是明华,瘦子是子泽,是吗?」,我先把名字记下。
「没错」
明华用三个字形容就是“哪都粗”,水桶一样的脖子、浑圆的肉脸和玉米棒一样的手指。他一定跑不快,可是嗓门非常大,大到喊声震耳朵。我估摸着附近十几户人家都能听到。
「开门!开门!你是死里面了吗?给我开门!」
他用蓝色破布鞋的脚踹铁门,这个铁门是栏杆式的,铁杆横竖交错固定而成,踹倒是很难踹坏。门中间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黄色大锁,这种锁也不容易砸坏。
眼下已经被他们看到了,我也不能站在这不动。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们面前几米处,他们三人一起看向我。
「哪来的小娃子?回家吃奶去」,明华随意地甩甩手说道。
子泽转身,一只眼蒙着黑布,另一只眼凶煞异常。他的眼神像能把我直接杀死一样。
我谨慎地选择发言,「我是花神大人的秘书李沐荷,听说这里有抢粮食的,花神大人派我来看看」
「去去去,没你的事,快滚」
「能不能请你们现在回去呢?」
「滚——」,肥猪明华刻意拉长音,「听不懂人话?我、让、你、滚!」
可恶,我心头火起,双拳不自觉地握紧。子泽见了,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要打吗?」
他不胖,腿上、肩膀上缠着绷带,手臂和树干一样粗。大臂肌肉隆起,线条分明。一拳能把我打死,大概。
「不用跟她废话」,老男人健源突然开口,「我们三个翻墙进去,把东西拿走」
「饶你一命,别他妈再碍事,滚!」,明华用一根指头对着我指了几下。
气死我了,我想把他们都暴打一顿,如此嚣张...可是理性终究还是占了上风,不能动手,动手会被打死。
啊啊啊啊啊啊啊!去你们妈的!太不爽了!
「给我站住!不准你们翻进人家院子!」
他们很灵活,三下五除二就爬上院墙,跳到院子里。一直旁观的眼肿男这时才敢上来,「他们要进去了,快拦着他们!」
「我知道啦!不要催我!」
没办法,只能也爬进去了。我爬墙是一把好手,只是今天手脚有点发软,外加一直下雪,墙外面有点滑,手脚并用花了半天才上去。
砖砌得不结实,踩在上面摇摇晃晃的,我担心摔下去,就跳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到处是灰色的枯草,肮脏的狗窝挂着一条空链子,三把歪歪扭扭的木头椅子倒在地上,枯萎的老树驼背得厉害。
这座房子比我家的稍小一些,屋檐上沾了不少鸟屎。小铁门紧闭,两个卧室都带着窗户,但也都牢牢关上了。
他们站在小铁门前,明华砰砰地用拳头砸门,「出来!开门!」
简直无法无天,仗着广鑫死了就可以随便欺负他的老婆孩子吗?
走到他们身后,健源头也不回地说道:「你阻止不了我们」
「禽兽吗?女人小孩你都不放过?」
「借点口粮吃而已」
「借?你说借?少来了,当我没当过流氓,借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哼」,他笑了一声,似乎对流氓这个词嗤之以鼻,「既然明白,就不要来碍事。回去告诉花神大人是他们自愿借给我的」
「跟这小屁孩浪费什么时间,一拳打趴下得了」,明华晃动他猪一样的脑袋,说道。
「打人还浪费力气呢,省点力气一会搬东西」
健源一直拦着他们不让动手,不然我可能早就挨打了。难道是因为之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他舍不得打我?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你确定他们在屋里?」,健源问。
「当然,有人亲眼看见他们进屋的,错不了。健源,他们死硬不开门,怎么办?」
「把窗户砸了,跳进去」
糟了!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