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失眠了,被窝里逐渐变凉,我用被子裹住脑袋以下的一切部位。冬天的被子又厚又硬,压得我喘气费劲。我换成侧卧,希望能睡着,但满脑子都是老爸和花神大人的事。

“咳咳咳...咳咳咳...”

老爸好像也没睡好,夜里时不时地咳嗽。每次咳嗽都吵醒老妈,老妈起身看他的情况。

如果和舒那家伙抱着睡,应该会很暖和吧...啊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又不喜欢她。话说上次蛇灾之后好久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忙什么。花神大人一直没给我们上课,所以她大概是在帮家里干活吧。

可冬天又没什么农活可干,只能打扫打扫院子、屋子,帮忙打水、砍柴、烧火做饭之类的,按理说不该这么忙才对。天亮去她家看看吧。

想到了村里的俗语“窗外雪盖蛮地荒,窗内炕上白腚光”,不禁感到可笑。这么冷的晚上谁会把屁股露出来啊?

恍惚之中我睡着了,但又被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吵醒。老妈不在炕上,随即传来倒水的声音。

还是春天和秋天好,山里、地里和森林里都可以任意跑跳、打滚、甚至玩小姑娘。一到冬天整个村子都放慢了速度,让人提不起劲。

「救——命——啊——」

好像听到了谁喊救命的声音,这么晚了谁还在喊?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冬天晚上村子里安静得让人害怕,怎么会有声音呢?

「小心别喝洒了...哎,你听到了吗沐荷?」,老妈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我一惊,「有人喊救命?」

「好像离我们家挺远,但还是能听到」

睡不着的我顿时来了好奇心,我掀开温暖的被子,从身边摸索衣服,「我去看看」

「不行!这么晚了你去干什么?」

「就是看看去,反正我也睡不着」

「不怕冻死你就去」

「对哦」

外面特别冷,能冻死人,我有点不敢出门了。坐在炕上胡思乱想了一会也得不出什么结论,索性回被窝睡觉。

然而过了一会又听到「快来人啊!」「操,怎么回事?」「着火了,快灭火!」之类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都是男人喊出的。

脚踩进雪里发出的沙沙声此起彼伏,我一起身就看到窗外亮起了火光。

我再也忍不住了,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老妈责怪道:「不要命了,出去干什么?万一又造反你不就把命搭进去啦?」

「不管了,万一有事我也能跑,你在家照顾好老爸」

袜子穿反了,裤子套上后有点偏,腿不太舒服,但我顾不得那么多,穿好鞋子就往外冲。

推开房门我就呻吟出来,风雪如锋刀一般狂乱肆虐,把我那可笑的小棉袄划得支离破碎。“阿嚏!”,我冻得当场打喷嚏,身子不停发抖。

火光的位置是南边村口,我冲出院子在雪地里奔跑。地面的积雪已经到脚腕了,每踏出一步都会让雪掉进鞋子里,脚底时不时传来的凉意让我难受不已。

没睡好,脑子还在迷糊,我只顾奔跑,看不清脚下的颠簸,结果绊到地面的凸起上,一下子扑进雪里。这下浑身都湿透了,我气急败坏,弹掉身上的雪,继续跑。南村口是前往矿山的方向,那里住了几家人,我不算很熟悉。

火焰越来越高,越来越明亮,直到把周围的房子、院墙和人群都照亮。附近的雪开始融化,等我跑到那里,看到的是一座熊熊大火之下燃烧的房子和拥挤混乱的人群。

「来水了来水了,让一让!」

「一、二、三,泼!」

七八个大男人抱着水桶往火上泼,但只能让泼到的地方火苗小了一点,马上又烧得更旺了。这座房子主要是木头造的,一旦烧起来很难灭火,在场的不过寥寥三十人左右,大多数人还在旁观。这样肯定灭不了火。

不过这里真的很温暖,比家里的被窝还暖和,我在院子外待了一会都感觉热得要出汗了。

身边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克年家怎么着火了?」

「谁知道呢,可能是烧柴把什么东西点着了吧」

「他们家人呢?」

「不知道,好像没看到」

「我的妈呀,这么大的火」,一个把自己裹成球的中年女人用尖厉的嗓音说道,「那人不都得烧死了呀?」

「克年还有俩孩子呢,不会也一起烧死了吧?」,另一个老太太说道。

灭火的男人们还在努力,他们一边怒吼一边往火上泼水,总算把火势减小了一些。万幸的是现在还在下大雪,一旦火势减小,很快就被雪给压灭了。

我在人群里没看到花神大人的身影,她应该还在家里睡觉。灭火的男人们拿着蜡烛,一股脑涌入房子里,我跟在他们后面进去。浓浓黑烟呛得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有人打开了所有窗户,这才让新鲜空气进到里面。

墙壁和天花板全部熏黑了,地上到处是掉落的黑灰,门框掉了,断成几截。砖块、木条和碎石堆成小山,堵住了进入的通道。

「小丫头进来干嘛?快出去」,一个男人圆脸的矮个子男人看到我,大声呵斥。我说是花神大人派来的秘书,他想起来了,立刻换上另一幅嘴脸,和其他人一起对我毕恭毕敬。但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快找人!」,我命令他们,他们果然听我的到处翻找。这个屋子分为东西两个房间,东屋比西屋小一点。我要了一个蜡烛,走进西屋,炕上的被子烧成了灰,柜子、抽屉烧得只剩铁架子。

没人,我刚一回头,看到有人从“小山”里挖出一个人型。蜡烛光一照,我立刻浑身发抖,阴气直往头顶冲。不能躲避,代表花神大人的人必须勇敢,我告诉自己。

她已经烧得浑身焦黑,挖出来的时候那个人一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她的手就清脆地断裂开了。衣服都没了,只有头发还留了一部分,让人辨别出是女人。她的奶子被烧成两团黑灰,脚烧成了骨架,腿上全是坑坑洼洼的洞。

男人们也被吓得不轻,退了两步,不敢直视。

「妈的,太他妈惨了,怎么搞的?」

「光是看着都疼死了」

「好好睡觉怎么能着火呢,真是邪门了?」

我插句话,「会不会是炕洞里面的火跑出来了?」

「哪儿能啊!烧火的灶台旁边都不能放容易着火的东西,应该家家都知道的」

他们又猜了一会,但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认为这个尸体是克年的老婆海洁。很快其他人又找到了两个小尸体,想必是克年的两个孩子。他们躲在东屋的柜子里,被一把火烧成骨架了。克年的尸体在最里面的房间被找到,据熟悉的人说是仓库。克年是个中年男人,体型不胖不瘦,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烧出几个窟窿,但其他部位还好。

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的女人的声音。

「请问你是沐荷大人吗?」

我回头一看,是一个额头很圆发际线很高的女人,她穿着袖口红蓝相间的鲜红色毛衫和土灰色长裤,戴着一顶开线的白色毡帽,皮肤黝黑而苍老,眼皮上挂了两道褶。她想跟我说话,但眼神飘飘忽忽的,可能是害被尸体吓得不轻。

「你好像是那个...」,我在记忆里找她的名字,明明记得曾经见过来着,但就是想不起来。

「我叫佳青」

「哦...有一点印象」

「你妈小时候带你来过我家玩,你都忘了吧」

「...」

她有个很老实的比我小的儿子,我叫他小猪。她家院子里有个大坑,夏天的时候蓄了很多雨水,我把他推到坑里。指着落汤鸡的他哈哈大笑,他被我欺负到哭,然后我被老妈打了一顿。

「想起来了,你是佳姨!」

「嗯」

小时候她都叫我“小子”,现在被迫改口,一定很不习惯。她比我印象里的更苍老,更憔悴,强作笑容后仍然忍不住眼中含泪。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今天我还和她一起干活呢,没想到晚上就...」

「那你过来是想...」

「是这样,一开始我睡着的时候被喊救命的声音吵醒,于是穿上衣服跑出来看。他们家里没有一点光,也没声了,后来就看到起火了。我赶紧叫人,等他们到了火都烧得很旺了」

原来是想跟我说明情况,我向她道谢,然后考虑怎么处理。

环顾四周,人们看到如此惨状莫不吓得连连后退,仿佛这里闹了鬼。外面的人好奇心重但胆子小,不敢进来,只能一边在雪风中发抖一边伸长脖子往里看。

这家人已经全被烧死了。克年和海洁的父母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等到他们赶到时火已经被扑灭,大家沉默,谁也无法开口向老人们说明发生了什么。四位老人闯进烧焦的屋子里,看到海洁的尸体后当场昏倒了两个。另外两个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哀嚎不已。

他们的哭泣传染给了周围的人,包括佳姨在内的几个女人止不住地抽泣,男人们低着头不说话,也有人悄悄抹眼睛。佳姨边哭边问我怎么办。

「看来今晚花神大人是不会来了」,我郁郁地说道,「这种意外真的没办法,可是现在还在下雪,大家也都冻得够呛,还不如先回家,明天等花神大人来处理」

围观的人听了我的话逐渐离开,毕竟后半夜加大雪天实在是冷得要命。我的耳朵已经被冻麻了,双手双脚也都冻僵了,鼻涕不停地流。现在就算想把他们埋起来也没力气。

走的走,散的散,四位老人被男人们搀扶加背着送回家,最后只剩我和佳姨。正当我也想回去时,她拉着我的胳膊,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她抖得特别厉害。

「沐荷大人,你真觉得这是意外吗?」

「是啊,失火了嘛」,说完我就发现不对劲,失火的人怎么会喊「救命」呢?应该是喊「救火」才对吧。我走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刚才怎么不说呢?」

她同样小声耳语,只有我听得见,「最近大伙吃不饱,都开始动了歪心思,他们家说不定也是...」

我顿时彻底清醒,「你的意思说,有人抢了他们的粮食,还把他们都烧死了?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健源他们几个硬闯寡妇家,说不定是他们,或者比他们更狠毒的人。吃不饱饭的人可是什么都能做出来的」

「所以有人进了他们家,把粮食抢了,然后把房子点了?」

「不,我想应该是先打死了他们,然后再点了房子」

我恍然大悟,脑子笨得我都想砸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先喊了救命,然后房子才被点着了,肯定是当时房子里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可怕的东西。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环顾周围,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蜡烛的光只能照亮身边两米的范围,还随时可能被刺骨冷风吹灭。

「所以那人可能还在刚才的人群里,或者躲在房子附近...」,她举起蜡烛,眼珠瞪圆,那是极度的恐惧,「我家就在旁边,家里只有我、我女儿和老爸老妈。克年家没了,那我家...」

「他们的粮食放哪了?」,我想到要确认一下。

「应该在仓库,最后面的房间」

突然感到胸口被大石头压着一般窒息,空洞的焦黑房子如此可怖。墙后面、院子里、房子里、树林里...到处是可疑的地方。

「算了,天亮再说。今晚别睡了,把蜡烛点上,守一夜」,我哆哆嗦嗦地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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