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蛇——快——回——去——」
远处传来小女孩的喊声，很快就淹没在扑腾扑腾的杂乱狼群脚步声中了。
几百米的距离外，本来处于休息状态的打猎队忽然炸了锅。男人们纷纷站起，面对远处出现的异状议论纷纷。
「你们看，那是狼吧！」
「卧槽他妈的，这么多」
「这帮畜生，我们不去找它们就算了，还敢主动往上冲，不要命了」
「抄家伙，准备大杀特杀」
长矛、短刀、弓箭等锐利的兵器纷纷上手，100多人的打猎队顿时气势汹汹。
「不对，有个小女娃，那是谁啊？」
「刚才还听她喊什么来着」
与此同时，正在争论下一步行动的打猎队队长和组长们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
眉头紧锁的连星盯着远处的小女孩。
「银杏...」
他认出了银杏，那是和他有过一段渊源的小女孩。
「银杏？你说她是银杏？」
副队长贵瞪圆眼睛大声问道。
「对，应该不会错，是银杏」
「那还等什么？快去救她啊！」
贵拿起又黑又脏但是无比坚硬的长矛就要走，连星拉住了他。
「快点呀，还犹豫什么呢？」
连星摇了摇头，转向志伟。
「让你的人准备」
作为弓箭组的组长，志伟一下就慌了。
「连星，准备什么啊？这距离你想射箭？」
「不能吗？等它们再近一点就放箭」
志伟有点看不清连星的眼眸，他的表情凝重，眼睛焦点好似在远方。
「她可是花神大人的...」
志伟清楚地记得花神大人有两个特别宠幸的人，一个是作为副手和秘书的野鹭，另一个就是叫银杏的小女孩。
野鹭自不必说，那是作为花神眼睛和手一般的存在，在村里权力也很大，见她如见花神本人。这个叫银杏的，志伟知道花神大人曾经特别叮嘱过村民，不可伤害她，否则花神大人会亲自来问罪。
眼看着银杏被狼群追，她那小胳膊小腿哪里跑得过狼？虽然只有几十米，但很快就要追上了。
而他们打猎队目前的位置距离狼群有几百米，就算射箭再准，也没法保证只射到狼而完全避开小女孩。也就是说，他们一旦放箭，银杏几乎必死无疑。
连星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别无选择」
「什么叫别无选择！我们长矛组上去跟它们拼了！」
贵嚷嚷道，引起身后一群热血男人的附和。
「对，我们跟它们拼了！」
「狗娘养的东西，咬死我全家，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杀个痛快！」
如今打猎队的人大多数经历过那场惨绝人寰的“大逃亡”，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孩子多少都有死在狼群的利齿之下的。他们无法忘记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强烈仇恨，无法原谅这些畜生们的行为。正因如此，他们能克服外出打猎的种种艰苦，奋战在危险的第一线，直到今日。
平时乐观开朗的贵见到狼群也感觉气血上涌，他的老婆，他最爱的女人...临终前的绝望眼神和凄惨叫声...成为了他六年来一直无法抹去的噩梦。
「连星，我必须得上」
他目光坚定，右手紧紧握住长矛的柄，盯着连星的脸，等待他的回答。
连星面无表情地看着群情激奋的男人们，手里长矛狠狠砸了一下地面，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人们立刻像沸水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消停下来，上百道视线一起对着连星。
连星抬起头，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大声喊道。
「我是打猎队队长李连星。花神大人有命令，出外打猎，一切行动都由我来指挥。在这里，我的意志就是花神大人的意志，我的决定就是花神大人的决定！如果你们违抗我，就是在和花神大人作对！谁要去，去便是。不管是死是活，花神村从此以后跟你没有关系！」
男人们发不出半点声音，杵在那里互相对眼神，空气变得非常压抑。
贵从未见过如此严厉的连星，印象里他只是一个温柔而机智的男人，几乎没发过脾气。
如今大家都不出声，只有他来说了。
「连星，刚才志伟说得有道理。那银杏可是花神大人宠爱的孩子，要是死了，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完，就行石沉大海了一样听不到半点回音。
连星缓缓转过身，看着贵，贵毫不畏惧地看着连星，四目相对。
「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整个村子，而不是花神大人一人。花神大人是真心为了村子着想的，所以我才拼命支持她」
「但是——」
「没时间了，志伟！」
连星几乎用吼的声音。
「我在！」
「让你的人，放箭！」
「是！」
「连星！！」
贵急了，上去要拉连星的胳膊，连星再次大声吼道。
「放箭！快！一切后果由我李连星来承担！哪怕是死，也必须放箭！！！」
听到队长如此坚定的声音，志伟再无半点犹豫，面对他手下的弓箭组，举起手。
「弓箭组，准备——」
一群壮实的男人从肩膀上取下挂着的弓，然后从腰上的箭筒里取出锐利的铁箭，动作行云流水，整齐划一。
「放！」
“嗖嗖嗖嗖”数不尽的箭如天女散花一般冲向天空，带着十足的力量飞向狼群。
「长矛组准备，两组防御阵型！」
连星也跟着命令道。长矛组的男人们一前一后分成两部分，把坚硬的长矛朝着斜上方45度抬起。
所有人准备就绪，盯着空中的如索命符一样的铁箭落下。
少数箭射得太远或者太近，落到地面上，多数砸到狼群里面，当场扎进几头狼的身上。中箭的狼纷纷倒下。
「准备——放！」
第二轮箭再次发射，狼群发出哀嚎，又倒下了将近十头，但剩下的狼仍然势头不减，甚至发出呜呜的愤怒嚎叫。
距离缩短到了一百米。
「准备——放！」
第三轮箭发射，这次杀伤得更加有效，一下子倒下十多头狼。正在打猎队的男人们准备欢呼时——
银杏被箭射中，无力地倒在地上，身上就像刺猬一样挂着箭。
时间凝固了，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小女孩的倒下，她的血在地上殷殷渗出，娇小的身躯像块抹布一样一动不动。
狼群也停止了追逐，因为目标倒在了地上。
是时候分享美味了吧，如果狼会说话的话。
它们把她围在中间，用鼻子嗅，用舌头舔。
「完了，我杀人了...」
「谁射的...」
「我没有，不是我！」
「我...我好像射偏了一点...」
「本来瞄着狼去的...」
「没看清是谁射的，有好几个都...」
弓箭组一个个脸色铁青，手心出汗，脚底虚浮，就像被抽空了一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给我听好了！刚才所有的箭，都是我射的！志伟，这是好机会，继续放箭！」
连星立刻对着弓箭组大喊。
「她绝对会死的！连星！」
志伟把牙咬得嘎吱嘎吱响。
「她已经死了不是吗？对尸体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狼群停在那了，正是我们的机会！快放箭！这是命令！」
「...弓箭组...」
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孩被箭射死，于是转过身背对着狼群。
「准备——」
喊破音了，这份罪孽何时才能洗刷？欠她的，恐怕永远都无法偿还。
弓箭组所有人无法思考，只能顺着肌肉记忆装好箭，拉开弓，对准天空预判落点。
不是杀人，只是听从指挥官的命令而已，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
「放！」
一声令下，漫天箭雨精准得投向狼群，这次几乎弹无虚发，所有的箭都落到狼群内，虽然还有从缝隙中砸到地面的，但多数射进狼的肉里。
十多头狼倒下，一边嚎叫一边乱蹬乱咬，站在场上的只剩下几头狼。它们毛发竖起，对着打猎队的方向，睚眦尽裂。
「长矛组，往前推进！给我冲！」
几十人的长矛组形成了两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以整齐的步伐小跑前进，长矛好似夺命的魔鬼之齿无情地靠近仅剩的几头狼。
「呀呀呀呀——」
「捅死你丫的」
「来啊你们这群畜生！你爷爷来了！」
男人们对着最后这几头狼发出怒吼，声音甚至超过了狼发出的声音，气势如虹。
几头狼见状，转身撒腿就跑。
「长矛组，投！」
跟在长矛组身后的连星大声下达最后的攻击命令。
早已练习过无数次的长矛组男人们摆出两腿一前一后，手上长矛举过肩膀的姿势，对着前面的几头狼狠狠地投了出去。
长矛尖锐的头部直接插到狼的身上，它们失去平衡，一头扎到地上，被随后赶到的长矛组乱矛刺死。
倒在地上的小女孩已经奄奄一息，等到连星跑过去的时候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她的身上被箭开了好几个洞。胸部，腹部，腿部全染成黑红色，浓烈的血腥味隔着很远都能闻到。她的双手垂在两边，嘴唇微微张开，又微微合上，好像要说什么。
最先跑到她身边的连星当场跪在她身边，膝盖磕得生疼，把头贴到银杏的嘴边。
「对不起，我只能如此」
「我...不怪你...连星...大人...」
她的声音十分微弱，气息断断续续。
「我听到了你的喊声，让我们现在回去，村里有蛇」
银杏微微点了点头。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帮你转达」
几个长矛组的人也走了过来，连星做出手势示意他们别靠近。
「我...算是为...花神...大人...而死...请她一定...守护村子...」
「我会说的，还有什么吗？」
「不能成为...猎人...很遗憾...请连星...大人...永远...忠于她...」
「那肯定是——」
连星话音未落，银杏就闭上了眼睛。此时地上已经血流成河，再也无法挽回了。
「那肯定是自然，我向你发誓，只要花神大人一心为了村子，我永远都不会背叛她」
他补充道。
「我永远忠于花神大人，就像你一样。我犯下的罪，让我用一生来偿还。你对花神大人的心意，就让我来继承」
不知何时，志伟和贵等人也赶到。看到地上躺着的一动不动的银杏和郑重发誓的连星，无话可说，只剩下一声叹息。
连星忍不住的思绪飘过，两人什么时候见过面呢？
......
......
带着满载而归的猎物返回村子，每次都会受到村里人的热情接待，尤其是女人们。
围在连星身边的都是些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把花神大人送的化妆品一股脑地用在这一天，涂得不太匀，白得吓人，身上还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气。
被她们围住，就算是连星也无法从容应对。
「连星大人！」
忙于应付女人们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人群后面一个小小的女孩在拼命往前挤。
他有些好奇，便主动走到她面前。
女孩手里捧着用制作精巧的木托盛着满满的山楂和红梨，满脸微笑地送到他怀里。
「你是——？」
「嘿嘿，我叫银杏」
「银杏小妹妹，你好啊」
连星摸摸她的头，她的头发柔软而光滑，她的脸纯净而天然，没有一点化妆品，她的眼不带一分污浊。
简直是大自然孕育出来的仙灵。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连星大人」
女孩突然提出的问题让他猝不及防。
「你想加入我们打猎队？打猎可是很危险的，也很辛苦」
「没关系呀，我很擅长在森林里跑跑跳跳的，肯定不会拖连星大人的后腿！」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们打猎呢？」
「因为我想报答花神大人，村里的肉不够吃，就得打猎，花神大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少女的纯洁让他放下所有防备，温柔地回答道。
「花神大人知道你有这份心意，一定会很高兴的。等你长大一点再来我们这里吧，一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猎人！」
「嗯！谢谢连星大人！」
......
......
「我知道你们想上」
连星忍着泪，有些哽咽地说道。
「我知道你们想救她」
银杏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就像狼的尸体一样。
「如果我是你们中的一员，我肯定也想杀过去。它们毁了我们的家，杀了我们的亲人，是花神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的爱人因为狼灾差点活活饿死，我的老爹...」
「算了连星，我们也知道，谁不是一样呢？」
看到既成事实，贵也只能无奈地接受。
「但是作为打猎队的队长，我必须对村子负责，对花神大人负责，对...你们所有人负责。直接往前冲我们肯定要死人，还不止一个。我们是村子里最重要的战斗力，绝对不能在关键时刻倒下。我不是想给自己下的命令造成的后果开脱，如果花神大人要审判我，要我去死又何妨？现在村里有危急情况，我们马上回去」
「队长，已经清干净了，所有狼都死了，没死的也捅死了。这狼可是好多肉啊，带回去要好好饱餐一顿了哈哈哈」
然而在场的人没有能笑得出来的。
「狼肉不能带了，没有那个时间。打猎队全体！」
连星甩掉忧伤的表情，脸上再次充满了坚毅，就像他的心一样。偶尔会有踌躇，但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
「五分钟内整队，准备返回！」
他下达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