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云层消散,天高云淡,阳光普照大地。我这才发现原来现在是下午,而不是傍晚。

红走了,带着她的蛇群一起。溪岸北侧临时拼凑的队伍顿时七扭八歪,男人们如释重负地跌坐在地上,神情疲惫,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连星立刻带着打猎队的弓箭组去山上搜救村民,剩下的长矛组负责保护花神大人。

到处是残破的蛇段,血、雨水和土混合成了一个个泥坑,污秽不堪。空气中满是腥味,让人作呕。尽管胃里早就空空如也,饥肠辘辘了,我还是没有一点胃口。

「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想找家人的可以去,一会我们回村子」

花神大人也累了,她不顾形象盘腿坐在地上,看着对岸逐渐熄灭的火苗,眼里空荡荡的。

「花神大人,你还好吗?」我试着问道。

她沉默不语,好像在等着什么。忽然她眼睛一亮,猛地起身向前走。我一看,一个瘦小的小伙子正扶着一个身着大号的补丁蓝色长袖和脏兮兮的蓝色长裤的女人。这女人我再熟悉不过,是花神大人的秘书野鹭。

她浑身上下都是擦伤,走路一瘸一拐,表情痛苦不堪。但见了花神立刻来了精神,丢下小伙子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来。

花神大人把小布鞋脱下拿在手里,光着脚过了溪。我自然也跟了上去。

小溪水被染成了浅红色,有点恶心,脚踩着凉凉的,站在地上又沾上好多泥巴。

两人一见同时露出笑容,野鹭的笑更灿烂一些,她一把抱住花神大人,结果疼得龇牙咧嘴。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花神大人」

「辛苦你了,野鹭」

「抱歉,我没能把情报及时送过来,是我的失职,请您惩罚我吧」

「都这么可怜了,我怎么忍心惩罚你呢?」

野鹭哭了,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哭。她打我的时候凶得吓人,虐艳霞的时候残暴不仁,可如今也变得和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了。

老男人靠近想对花神大人说点什么,被我挥手示意劝回去了,现在还是不要打扰她们比较好。

野鹭突然看向一直在旁边看着的我,抹了抹眼泪。

「这小孩是干什么的?」

「我是来帮忙的」

「你能帮忙?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还真是跟我不对付啊,我也不知道怎么惹她了,「我让出山派都发情了」。

她一听,噗嗤了一声,「你这小屁孩胡说什么呢,懂什么叫发情吗?还有出山派是个什么东西?」

花神大人插了进来,「这件事说来话长了,现在抓紧时间让村民回家」。

「在这之前我问一下,连星他们果然把那个妖女杀死了吧?」野鹭看了看地面上的蛇段,“自信”满满地说道。

花神大人闭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之后会和连星商量怎么办,看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先去休息吧」。

「哦...」

花神大人放开了野鹭,开始迎接陆陆续续到来的村民。在打猎队的全程护送下,能动的和不能动的人全部回到了村里,尸体分为两部分。出山派的尸体被扔到广场中间一人高的火堆里,在熊熊烈火之中被烧成了骨架,经过反复捶打变成了骨灰。为了保护村子英勇作战的人,以及死于毒蛇和意外的人则被统一安葬在小溪对岸的山上。在那里花神大人派人建了一个“墓园”,听她说是为了纪念所有为村子而死的人而建,能安葬在这里是无比荣幸的事。

墓园有一家院子那么大,在山上一个相对平缓的地方,视野开阔,又土壤肥沃。她命人在死人的骨灰周围立碑,上面摆满花朵。

玉兰大夫为了救人连续三天没有合眼,终于累得昏倒。很多不懂医术的人也齐上阵,忙活了半天一点用也没有,可惜花神大人也不能帮上什么忙。

「仓库里有些药,但我没办法给你们做手术」她说。我连手术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她拿来了两大包药,都是用我没见过的小盒子装的,这种小盒子很精致,也很脆弱,一用力就撕开了。里面的药长得像糖块一样。

即便如此,受伤的人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处理,消毒、包扎,但严重的刀伤、蛇咬伤都没办法处理。很多伤者得不到及时治疗很快倒下了,回到村子后陆陆续续又死了十几人,广场上每天晚上都要烧尸体,骨灰一袋一袋地往山上送。村里每天哭声和哀嚎声不断,甚至夜里经常听得到左邻右舍失去亲人后撕心裂肺的哭声。

回家的时候,老妈抱着我也大哭了一场,老爸喝酒喝得也痛哭流涕。他们庆幸唯一的女儿还活着,悲伤的是,很多亲人都不在了。

「弟弟啊...」老爸一喝酒就念叨我的叔叔,他是个游手好闲的老光棍,在这场浩劫中不知怎得被蛇咬死了。姥姥和姥爷虽然活过了这场灾难,但因为长期的体力透支、饥饿、淋雨后的感冒,相继离世。二姨则在出山派引发的混乱中被人用铁棍猛打后脑勺打死了。

「死的人太多了」

就连花神大人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我知道她在极力忍耐,她必须坚强,如果她也哭了,村子的精神支柱就没了。

这段时间没有人出去干活,除了打猎队和主动帮忙的外,人们都在家里休息。一边养伤,一边养心伤。

这段时间学校停课,花神大人把我叫过去,一直陪在她身边。有时候帮她跑腿,送点药,送一袋面粉之类的活,更多的时候是站在旁边看着。为了处理各方面的事情,她家里除了我之外还经常来很多人。

威被砍死了,卫队的人死了七成,现在暂由活着的人里年纪最大的查辉接手,重新招人。文凯失去了一条胳膊,走路很不平衡,这几天一直在家里躺着,一直发高烧,能不能活还不知道。郁香和很多其他女人因为在野外脱衣服做爱后被花神大人迷晕,然后被淋湿,纷纷冻感冒了没法干活。矿队队长铁的左肩碎了,左臂抬不起来,只剩右臂能用,恐怕他没办法继续挖矿了。文强浑身上下全是伤,绷带缠得全身都是,和衣服没什么区别。

打猎队几乎没受什么伤,顶多一些擦伤,何况他们也有一个队医,我不认识。

银杏就这么死了,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据连星叔说她是被箭射死的,我不理解,不过当他说因为大批狼群冲过来的时候别无选择,我也只能长叹一口气。很讨厌她,一直想找个机会狠狠教训她一下,可她就这么死了...

死的人太多,我已经有些麻木了。甚至有时候会想为什么我没死?明明我不比他们强。

......

......

「那么现在,作为花神村的神,我正式对犯下谋逆罪、杀人罪和伤人罪的“出山派”进行审判」

今天天气晴朗,广场格外拥挤。尽管之前死了不少人,但我依然被人群挤得来回晃。村民们脸上难掩愤怒与厌恶,身边时不时响起「杀了他们!」「扒了他们的皮!」之类的喊声,震得耳朵疼。

广场中央搭起了高台,继东爷爷、连星、铁和郁香列居高位。人群中央的地上跪着十多人,他们双手被反绑,脚腕拴上了铁链。花神大人在最中间站着,手里捧着一摞纸,用平静的语调念道。

「主犯李潘、李山,勾结妖女,策划造反,打死打伤数十人,给村子带来巨大伤害。我宣布,死刑!」

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叫好声,除了站在第一排的几位直系亲属。他们脸上闷闷不乐,想说什么但也说不出口。我知道这种事毫无争议,他们是罪大恶极的头目,就算花神大人想要偏袒大多数村民也不会答应。

潘叔比前一阵子消瘦了许多,两颊骨骼分明,眼窝凹陷,嘴唇干裂。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白布衫和灰色长裤,就和每天在养殖场干活时穿的一样。鞋子上沾满泥土,袜子丢了一只,脚背露了出来。

然而他跪得笔直,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花神大人。等到欢呼声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淡淡开口,嗓音沙哑。

「这个村子已经没有未来了,你们早晚被她害死。我承认和红合作,但那只是利用她的力量而已,如果事成,我们都能过上外面的好日子。村子给那个妖女又如何?」

「若是在外面有好日子过,我不必到这里来。这里有我的子民,有我爱的土地和山林,我永远不会抛弃它」

听到花神大人这么回答,人群中传来几声「花神大人万岁!」,进而引起所有人的欢呼。挤在我前面的女人甚至都流泪了。

「等等,我不服!」山大叫,我看到他鼻青脸肿,像蒸熟的馒头,「都是那个女的让我们去做的!那个叫红的骚娘们儿!我们只是照她说的来做而已!我们虽然有罪,但念在跟大家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的份上,让我干什么都行!」

他把可笑的脑袋转了一圈,和花神大人右边坐着的矮胖子对上眼,立刻抓住救命稻草。

「铁哥!你知道我这么多年在山里跟你们一起吃苦受累,给村子也做了不少贡献啊!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

铁挠挠脸,避过眼神,「花神大人已有安排,轮不到我说话」

「你——」

「放心吧,我会亲手杀了你们」花神大人无情地宣布,「趁现在和家人交代一下后事如何?」

一个眼睛哭肿的女人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潘叔,她面黄肌瘦,神情憔悴,搂住潘叔的脖子,带着哭腔说道。

「潘你怎么这么犟啊...呜呜呜呜呜...我当初就...」

花神大人眼睛一眯,潘叔一口亲在了自家女人的嘴上,打断了她的话。

「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跟你没关系。记住,我死了,你不要跟梁世音做对。你不要惹她,更不要报复她,你不是她的对手。我们的孩子...」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她摸了摸肚子勉强露出笑容,「给他起个名字吧」

「如果是男孩,就叫远,如果是女孩,就叫望」潘叔露出温柔的笑,两人一起笑了。

山似乎没有老婆,独自低头看着地上的沙土。

「说完了吧」

花神大人手执镀银铁剑走下高台,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

「快回家吧,听话」

潘叔打发走了老婆,露出毫不畏惧的表情面对花神大人。

「我是对的」他说。

「在这里不是」她说。

剑起,血溅,欢呼声和尖叫声混杂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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